馮曉琴

《陽關三疊》
唐代是我國古代詩歌藝術發展的巔峰時期,許多膾炙人口的名篇佳作被文人、樂師們在不同的曲調旋律中吟唱,與古琴音樂完美融合,逐漸演變為“詩言志,歌詠言,聲依詠,律和聲”的琴歌形式。這一特殊的藝術形式,也是封建社會時期學者雅士們的必修課,能否操琴弄曲、唱詩和樂,成為衡量一個人頤情修養的標準之一。在歷史記載的琴歌作品中,《陽光三疊》就是一首極具代表性的經典之作。它根據唐代著名詩人王維的七絕律詩《送元二使安西》依詞譜曲,經過歷代歌者改編傳唱,加以不斷的填充和變化,以其至纖至微、又至廣至大的意蘊情境成為琴歌文化寶庫中一顆世代傳承、熠熠生輝的藝術珍品。
《陽關三疊》,因原詩詞中有“渭城”、“陽關”等地名,故又稱《渭城曲》、《陽關曲》。它的曲作者及原始樂譜記錄,目前缺失確切文字記載,無從考證。迄今所見最早記有《陽關三疊》琴歌的是明代弘治四年(1491年)刊印的《浙音釋字琴譜》,另外還有多種譜本,現在流傳的曲譜是原載于明代《新刊發明琴譜》(1530年),后經改編轉錄于清代張鶴所編的《琴學入門》(1864年)[1]。原詩句本已飽含深沉的惜別之情,入曲后又增加了一些疊句后綴,做了進一步的引申發展,使得詞曲珠聯璧合,錯落有致。在唐代就與“唐大曲”有一定的聯系,并以琴歌形式廣為流傳,從詩人陳陶所言“歌是《伊州》第三遍,唱著右丞征戍詞”即可看出,《陽關三疊》已被收入《唐·伊州大曲》,并作為其中的一部分來演唱。新中國成立后,這首經典琴歌更是被眾多的音樂家所關注,傾心演繹出三十多種不同版本的藝術形式,為這一千年古曲增添了無限新意。如今再讀李商隱的感懷“紅綻櫻桃含白雪,斷腸聲里唱陽關”、白居易的惋嘆“相逢切莫推辭醉,聽唱陽關第四聲”,聆聽那縈繞于耳際、震顫于心弦的琴聲歌韻,體會文學與音樂的完美契合,那種異曲同工之妙,自是無以言表。
琴歌上半闋以王維的四句詩貫穿始終,前兩句意在寫景,即眼中所見;后兩句重在抒情,即心中所想。四句詩詞的旋律,以中國民族商調式的五聲音階為基礎,變化反復,疊唱三次。主歌部分的曲調舒緩級進,琴聲古樸而典雅,歌韻柔和而深情。樂句間啟、承、轉、合的有序連接,顯得層次分明,真切動人。句末商音的多次重復,在琴聲按音、吟揉音的技巧表現和歌韻凄切哀婉的言語表達中,給人以送別之際千叮嚀萬囑咐的感傷,猶如故人臨行之際,執手把酒、淚眼相看、娓娓道來的一幅畫面,飽含著纏綿、悲怨的無限深情。
琴歌下半闋的詩詞,是后人在王維原作的基礎上,加以發揮、夸張,首尾遙相呼應,言語訴說更加直白奔放,情感表達更加豪邁深沉。音樂以倒置的重音節拍、富于韻律感的切分節奏,與羽調式舒展反復的旋律完美結合,使得憂思、惆悵的情感隨著詞曲的逐漸深入而層層遞進。
第一段“遄行,遄行”的八度大跳,及其后“歷苦辛”連續反復的呈述音調,琴聲以稍有力度的滑音、顫音,與歌韻圓潤通透的聲腔相復合,使得琴歌蒼涼有力、跌宕起伏、富于激情,訴說了背井離鄉的路途之遙、行役之苦,體現了詩人送別勸告“宜自珍”時的滿腹擔憂與牽掛。
第二段“依依顧戀不忍離,淚滴沾巾”,琴聲與歌韻的低沉嗚咽、百轉千回,貼切地描述了依依惜別的不舍與“思君十二時辰”的留戀,并為琴歌之后情緒的起伏跌宕做了很好的鋪墊。
尾聲部分,“噫!”伴隨一聲悲涼無奈的嘆息,琴歌的尾聲漸慢、漸弱。最后以商音重復作為結束音,做了全曲調式的歸結。琴聲用靜謐縹緲的泛音奏出,歌韻凄愴、曠遠而悠長。琴歌在裊裊余音中,好似描繪出一幅陽關古道上,故人西辭,長袖飄飄,注目凝望的靜態告別場景;又宛若帶著濃濃的離愁別緒,進入迷朦的幻境一般,共攜“相思入夢”,在無盡的牽掛與依戀中,期待“鴻雁來賓”。
古往今來,眾多的騷人墨客將琴歌《陽關三疊》廣泛傳唱,“陽關”一詞似乎已成為詩詞文學中“傷別離”的同義語,演繹出一段段優美絕倫的人間佳話[4]。它的琴聲以憂郁激蕩的音樂曲調,與歌韻古香古色的詩詞吟唱相結合,巧妙地創造出一種如臨其境、如感其情的真切意蘊,展示了中國傳統文化藝術的豐富魅力。它不僅為中國琴歌這種藝術形式的進一步繁榮發展奠定了堅實的歷史基礎,而且也當為今天多元化的民族音樂創作提供一種寶貴的經驗。
注釋:
[1]馮伯陽:《音樂作品欣賞導析》,吉林教育出版社1994年。
[2]楊蔭瀏:《對古曲<陽關三疊>的初步研究》,《人民音樂》1956年第6期。
[3]林陽地、譚勇:《離愁別緒歌千載斷腸聲里唱陽關》,《阿壩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6年第9期。
[4]姚春霞、霍雨蕾:《從<陽關三疊>看我國古詩詞與音樂的有機結合》,《商情教育經濟研究》2008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