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書美(江西師范大學圖書館 江西 南昌 330027)
綜觀世間萬物,無不有其特殊作用,擔負著相應的使命。圖書館作為社會文化教育機構,自然被寄予更多厚望,擔負著更多使命。民國時期,我國正處于從近代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型蛻變的重要階段。在這個時期,我國政治風云變幻,思想文化激蕩,內憂外患迭起。新與舊、中與西、自由與專制、激進與保守、發展與停滯、侵略與反侵略等各種社會潮流在此期間匯聚碰撞,形成了變化萬千的特殊歷史景觀。民國時期的圖書館及時調整使命,政治與文化并重,具體表現在實行黨化教育、宣傳進步思想、啟發民智、激發抗日愛國情懷、介紹學術、保存國粹等方面。
1928年底,北洋軍閥統治結束,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在全國確立了統治地位,國民黨“訓政”開始。為了鞏固統治,國民黨提出了“黨化教育”(后改稱“三民主義教育”)。圖書館作為社會教育的重要場所,于社會最普遍,與民眾最接近,所以國民黨特別注意利用圖書館進行黨化教育。1929年,國民黨宣傳會擬定計劃,建立中央圖書館作為國民黨文庫,專門用于搜羅有關國民黨及其政府的圖書。同年,國民黨全國宣傳會議討論了各省市黨部建立圖書館的問題,于是全國各地很快出現了各級黨部圖書館,并面向社會開放[1] 357。國民黨第三屆中央執行委員會于1931年9月通過的《三民主義教育實施原則》中規定,圖書館、閱報社等要“多備有關黨義的書籍”[2] 357。1941年教育部頒布了《普及全國圖書教育辦法》,該辦法提出了縣市級圖書館及鄉鎮書報閱覽室選購圖書的原則——闡揚三民主義。所謂的“三民主義”,實際上是國民黨實行的“一個黨、一個主義、一個領袖”的法西斯主義,是黨義的改稱[1] 363。當時正值國民黨在全國又一次掀起反共高潮,《普及全國圖書教育辦法》頒布的目的是利用圖書館收藏的國民黨黨義書籍進行反動宣傳[1] 363。
民國時期利用圖書館進行黨化教育,不僅是國民政府的文化方針,也在部分圖書館人中達成了共識。如文陰教育局在1928年中央大學區擴教會議上提議:“請省縣立圖書館及通俗圖書館添辦巡回講演及巡回文庫,以資倡導讀書運動,并宣傳黨化教育。”[3] 24中央大學區蘇州圖書館蔣鏡寰在1929年中華圖書館協會第一次年會上也提出,“館無論大小,地無分城鄉,均宜多備關于黨化之書籍、圖畫、標語、表解等;或特設革命文庫、黨書專部。視各地閱者之情形,而分別其質量之深淺;務使民眾日夕熏陶于黨義之中,感受黨化于不自覺;則黨國前途,實有裨益也”[4] 3。國民黨利用圖書館進行黨化教育,在不同歷史階段具有不同的影響。在國民革命初期,黨化教育鞏固了國民黨統治,推進了國民革命。但隨著大革命的深入,黨化教育越來越成為扼殺進步思想的兇手。
1927年大革命失敗,國民黨在發動政治和軍事圍剿的同時,在文化戰線上也進行了文化“圍剿”,查禁、焚毀革命進步出版物,禁止革命社團活動,迫害甚至殺戮進步文化人士。國民黨的行徑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革命進步文化的發展,我國圖書館事業的發展也因此受到了很大影響。許多直接為工農大眾服務的工廠圖書館(室)、農村圖書館(室)被封閉或停止活動,使圖書館難以向讀者提供健康的精神食糧。
中國共產黨充分利用圖書館這一重要文化斗爭陣地宣傳進步書刊、組織進步讀者閱讀、宣傳進步思想、開展革命斗爭,使圖書館成為當時革命文化運動的重要組成部分。民國時期由中國共產黨領導或影響的進步圖書館很多,如較早成立的天津工人圖書館、上海螞蟻圖書館、申報流通圖書館及稍后成立的中華業余圖書館、孑民圖書館等。1922年成立的天津工人圖書館在其章程第1條規定,“本館以增進工人知識,促進工人覺悟為目的。”[4] 105第3條規定,“本館為達前條目的,設備各種書籍、報紙、雜志等,以供工人閱覽。”[5] 105天津工人圖書館是為未能上補習學校的工人開設的,其設立的目的是為了使更多工人在政治上有所覺悟。天津工人圖書館對馬列主義著作的宣傳對工人階級普遍了解和接受馬列主義思想具有啟蒙作用。上海螞蟻圖書館于1933年3月在上海建立,它是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由上海一些進步青年組建的。該館創立的宗旨是,“使得無產者有得書看”[4] 104,要“為偏于一隅和少數人享受的圖書館開辟一條新的途徑,謀文化水準的提高和大眾知識的普及”[4] 104。申報流通圖書館擁有3萬多冊藏書,多是社會科學方面的進步書刊,主要面向上海的店員、工人、教師、學生、公務員等開放,對于外地讀者也積極開展郵寄借書活動。申報流通圖書館在流通進步書刊、傳播革命思想方面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4] 102-104。中國共產黨利用這些進步圖書館宣傳了進步思想,促進了革命。
民國之前,中國官(私)藏書多秘藏不示眾,常人也不能入內閱覽,藏書易遭霉爛蠹蝕之害。世局滄桑中,藏書更是常被盜竊變賣,國粹流失慘重,“國內舊藏之古籍、名著、孤版、珍本,每年之運銷外洋者,何可勝數?以致國內圖書館所不可得者,而外國圖書館則有之;國內圖書館所罕見僅有者,而外國圖書館則盡有之”[3] 4。例如,清末百百宋樓藏書達15萬卷之多,其中多宋元舊槧,可惜于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被陸心源之子陸樹藩作價11.8萬兩賣給了日本巖崎氏靜嘉堂文庫。由此,靜嘉堂文庫一舉成為日本收藏宋元古本漢籍最多的藏書所[6]。對于這種國寶流失的狀況,時人痛心疾呼:“彼于他國圖書,尚不惜重資,力事搜羅;而我對本國國粹,且不能自保,寧不可恥?”[3] 4“國內各圖書館,對于先哲遺著及古代名著,均宜隨時留意,設法保存,勿使施之海外。同時尤須使國人知喪失古籍之可惜,而知保愛,則國粹永維,亦國之幸也”[3] 4。
論及保存國粹,國立北平圖書館(以下簡稱北圖)不可不提。北圖作為國家圖書館,對于保存國粹責無旁貸,也確實做出了卓越的貢獻。館長袁同禮先生認為,“吾人于固有舊籍自當力為搜進,毋使遠渡異國,有求野之嘆。”[6]在袁同禮先生的倡行下,北圖主要采取了4種措施保存國粹:一是妥善保護好原有稀世珍本。為此北圖設有裝訂組,數十名技工專門修補一般線裝古書。二是想方設法采購私家藏書。北圖通過訪求、搜購、傳抄、影印等方式先后收藏了會稽李氏越縵堂、上海潘氏寶禮堂、聊城楊氏海源閣、廣東倫哲如續書樓的藏書及梁啟超先生飲冰室的數萬冊藏書。三是遠至海外搜尋“固有舊籍”。袁先生多次出國考察,親赴英、美、法、德、日等國查訪《永樂大典》殘書,并為其拍照帶回國內;又派向達、王重民等赴英國和法國拍攝敦煌卷子。四是注重搜集西南邊疆和少數民族文獻。此外在抗戰時期,北圖和中央圖書館為免遭日寇掠奪,在北平和南京淪陷之前已將許多珍本圖書轉移。這是兩館對國家珍貴典籍采取的保護措施,除此之外,兩館還在上海秘密采購善本圖書,以防珍貴典籍落入日寇之手。總之,民國時期圖書館在保存國粹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
民國時期中華民族多災多難,不斷遭到帝國主義染指。先是一戰后在帝國主義重新瓜分世界的“凡爾賽—華盛頓體系”下,中國又恢復到由幾個帝國主義國家共同支配的局面。再是民國中期日本武裝侵略中國,將中國置于其魔爪之下。中國民族危機深重,但部分民眾卻不知警醒,“誠思吾國外交史上之國恥,指不勝屈。人民多漠然置之;即有少數稍具志氣之士,表示憤懣于一時,稍久亦事過境遷,致有五分鐘熱度之誚。蓋群眾運動不過臨時之興奮,未足以持久遠”[3] 3。怎樣喚醒民眾的國恥之心?怎樣激發民眾的斗志?時人便想起圖書館的教化作用,“欲圖根本之計,莫如就全國各地圖書館,自小學校之兒童圖書館起以至窮鄉僻壤之通俗圖書館、農民圖書館等,靡不注意國恥材料之搜集;或編印詩歌,或繪制圖表,使人民普知國恥之經過,激勵炯戒,油然動其愛國之念。加自身以奮勉,作報復之準備……今吾國圖書館界能同負此重大之使命,則將來國恥之雪,國權著張,自不難實現也”[3] 3。如皋圖書館在1928年中央大學區擴教會議上也提議:“各縣通俗教育機關應多備關于國恥圖書。”[2] 24
“九一八”事變之后,東北局勢緊張。北圖參考部門適時成立各種研究室(如國際問題研究室、邊疆文獻研究室),供應必備的參考工具書,以便讀者查閱;同時還應國際聯盟李頓調查團的要求,提供與中國東北歷史及現狀有關的文獻。為做好抗戰文獻搜集整理工作,在袁同禮的倡議下,北圖成立了中日戰事史料征輯委員會。《中日戰事史料征輯會工作報告》序言中總結道:“此次中日戰爭,其規模之廣,意義之大,為我國歷次中空前所未有;關于此次戰事之文獻,亟應收集整理,加以保存,以備將來國史之采擇,及戰后研究政治、經濟、社會各問題者之參考。”[7]所以,該征輯委員會設專人負責搜集、整理戰爭文獻,搜集范圍除中文文獻外,也包括日、美、歐、蘇等國家的出版物。此外,中日戰事史料征輯委員會還注重收集淪陷區的資料,除圖書、報刊外,其他資料也在收集之列,如居民證、配給證等。1948年5月,這些史料在北平北海靜心齋展出時,大多已是國內僅見之珍品。圖書館通過收集國恥相關材料供眾人閱覽,讓國恥教育施于無形,讓民族斗志在悄然中萌發。
民國初期,西方科技文化日新月異,中國卻依然沉浸在夜郎自大的美夢中。先知先覺的梁啟超在《西學書目表序例》中指出:“國家欲自強,以多譯西書為本,學子欲自立,以多讀西書為功。”[1] 270蔣鏡寰也提出:“欲增社會之生產力,非注重科學不可。欲注重科學,斷非僅限于學校;更非專限于學校之課室……不論原著、譯本。舉凡個人所不易購置之書籍,圖書館均應盡力添藏,以應專門學者之參考。”[3] 4在這些學者的建議下,圖書館也應當不嫌淺顯,酌量收藏關于科學常識及科學游戲等圖書,以引起缺乏科學思想的普通民眾研究的興趣,使其獲得充分的應用常識。“然則學術介紹之責,舍圖書館又將奚屬”[3] 4?圖書館是社會教育機構,與民眾最接近,在介紹學術、開啟民智方面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民國時期,圖書館在介紹學術方面成績斐然者非北圖莫屬。北圖主要通過編印書目和索引介紹中外學術,先后編印了《善本甲庫、乙庫書目》、《方志目錄》、《清內閣大庫輿圖目錄》、《西文參考書目錄》、《北平各圖書館所藏西文圖書聯合目錄》、《西文期刊聯合目錄》、《國學論文索引》、《國學論文索引續編》、《國學論文索引三編》、《文學論文索引》、《文學論文索引續編》、《石刻題跋索引》、《清代文集篇目索引》等。館長袁同禮先生一生編制的書目索引也蔚然可觀,如《中國音樂書舉要》、《西文漢學書目》、《俄文漢學書目》、《中國留美學生博士論文目錄》等。這些索引記錄了當時的研究成果,減輕了讀者查找的重復性勞動,為讀者作研究提供了方便,許多索引至今仍有重要的參考價值。此外,北圖創辦的《國立北平圖書館館刊》、《圖書季刊》等每期內容都有論著、書評、新書介紹、學術研究、出版消息、西書中譯等。北圖的做法雖然是個案,但也從側面反映了圖書館介紹學術、溝通讀者和圖書的橋梁作用。
圖書館作為社會教育中心,有改良社會、指導社會之職。“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中國興起了一種新教育思潮——平民教育思潮。從產生的原因上看,這是中國固有的民本思想和西方傳送過來的民主思潮在中國教育上的反映,同時又是教育救國、科學救國論者思考的結晶。平民教育論者批判封建貴族化的教育,主張打破少數人對教育權的獨霸格局,使人人享有均等的教育機會。平民教育可以使普通平民獲得文化知識,啟迪他們的愛國心,實現平民政治和社會改造。
平民教育的對象為平民,而平民在中國最多、最分散,需要仔細考量如何施教。李大釗認為應多設、遍設教育機關,他指出:“現代的教育,不是專立幾個專門學校,拿印板的程序去造一班知識階級就算了事,必須多設補助教育機關,使一般勞作的人有了休息的工夫也能就近得個適當的機會滿足他們知識的要求。”[8]他要求凡是“勞工聚集的地方,必須有適當的圖書館、報社專供工人休息時間的閱覽”[8]。李小緣先生也指出:“平民教育促進社現在的事業才是平民教育的第一步,這第二步事業,不能不依賴公共圖書館。不要將圖書館看成學者的專用物,他是平民知識的唯一簡便而又穩妥的泉源。”[9] 391所以,民國時期圖書館還肩負著深入社會、促進平民教育的使命。巡回文庫就是圖書館深入社會、走進平民的一種最經濟、最便捷的方式。“如果人民因朝夕工作太忙,路途太遠,不能到圖書館取書,圖書館為普及這班人起見,便想出法來把書送到他們手里。方法也很多,或選擇人煙稠密的地方,設分館,或臨時機關,像中國現在的郵務代辦所一樣,或用長途汽車,管理員每日去一次,周巡各地。我們或者以為這巡環文庫是多事,可以不用的,殊不知農民鄉民所得的益處是無窮的”[9] 390。
民國時期,新舊交替,社會激蕩。圖書館作為社會文化教育機構,其使命應順應社會潮流,政治與文化并重。實行黨化教育、宣傳進步思想、激發抗日愛國情懷是民國時期圖書館的政治使命;介紹學術、保存國粹、推進平民教育是民國時期圖書館的文化使命。圖書館使命如此重大,如何建設圖書館就顯得格外重要。民國時期圖書館在運作過程中比較注重組織的科學化、社會化、藝術化及革命化,因此出現了一批成效顯著的圖書館,如國立北平圖書館、國立中央圖書館、天津工人圖書館等,它們在保存國粹、介紹學術、傳播進步思想等方面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1] 謝灼華.中國圖書史與中國圖書館史[M] .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85.
[2] 中大區擴教會議.中大區擴教會議關于圖書館之提議[J] .中華圖書館協會會報,1928(4).
[3] 蔣鏡寰.圖書館之使命及其實施[J] .中華圖書館協會會報,1929(4).
[4] 李曉新.普遍·均等:中國公共圖書館的百年追求[M] .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7.
[5] 徐凌志.中國歷代藏書史[M] .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4:375.
[6] 袁同禮.國立北平圖書館之使命[J] .中華圖書館協會會報,1931(6):3-4.
[7] 中日戰事史料征輯會.中日戰事史料征輯會工作報告[G] //北京圖書館業務研究委員會.北京圖書館館史資料匯編:1909-1949.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2:687.
[8] 李大釗.李大釗選集[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59:139.
[9] 李小緣.藏書樓與公共圖書館[G] //“中華民國圖書館協會”.圖書館學季刊.影印本.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