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歡歡
(華東師范大學 社會科學部,上海 200241)
論五四時代的知識分子思想
—— 以張聞天為例
柏歡歡
(華東師范大學 社會科學部,上海 200241)
九十多年前的五四運動,無論是對當時的歷史環境,還是對現代的社會走向,都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以張聞天為例,從思想層面上分析五四時代的知識分子,理清他們的思想淵源和特點,并對其思想進行整體評析。
張聞天;五四時代;知識分子;思想
關于五四運動的研究從未終止,而對“五四運動”、“五四時代”起訖日期的爭論,至今還在繼續。周策縱認為,“五四時代”是以1919年5月4日發生于北京的“五四事件”為中心,前后各延續兩年,約從1917年初到1921年底。而這段時期又以1919年“五四事件”本身為界,前后分為兩個階段,“在第一個階段里,一些新起的知識分子集中精力,以他們的思想來感召學生和青年。在第二個階段里,學生們便成為主力,發動對中國某些傳統和守舊主義的全面攻擊”[1]。周策縱還指出,不能在嚴格意義上把“五四時代”定格在這幾年,因為1917年前和1921年后的某些事件和“五四運動”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本文所指涉的“五四時代”是一種更廣意義上的五四時代,約從1915年陳獨秀創辦《新青年》(原名《青年雜志》,后改成《新青年》)開始,到1925年的五卅慘案,也就是張聞天加入中國共產黨結束。
隨著1905年科舉制度的廢除,以士大夫階級為中心的傳統的四民社會逐步解體,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新型的“知識分子”。這種新型的“知識分子”有著新的知識結構、新的知識空間以及新的出路,他們所學不再僅僅是為了在朝為官,而是有更多、更自由的選擇。五四時代,這些知識分子正處于一個過渡的階段,即剛經歷科舉制度的廢除,又要面對西方思想的來襲,所以這一時代的知識分子思想是很復雜的。青年張聞天是五四文藝青年,而后走向革命道路,轉變成一個馬克思主義者,他的思想在某種程度上是五四時代知識分子思想的典型代表,而他思想的最終轉變也正印證了五四時代知識分子思想的多變性和復雜性。
任何一種思想的產生,都與當時的時代環境密不可分。從主觀以及客觀上說,五四知識分子的思想是其個人經歷和時代環境的共同產物。
就當時的政治社會環境來看,從19世紀末帝國主義掀起瓜分中國的狂潮開始,帝國主義對中國的侵略和騷擾從未停止。而辛亥革命雖然推翻了中國幾千年來的封建制度,但是革命果實被袁世凱竊取,國內依然動蕩不安。因此,五四時代的中國依然處于內憂外患之中,內有軍閥割據,外有帝國主義的侵略。生活于這樣的環境之中的知識分子,其思想自然而然會受其影響。
就思想本身而言,幾千年來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儒家思想——隨著西方思想的傳入和五四運動的開展,越來越受到懷疑與攻擊。幾千年來,儒家的“三綱五常”以及天人合一的宇宙觀提供給人們一種安身立命的精神支撐,當這些精神支撐驟然變成懷疑和攻擊的對象時,知識分子們便有一種無所適從之感。
總體而言,五四時代的知識分子一方面處于內憂外患的政治社會環境之中,另一方面在儒家文化解體的情況下又要開始尋找新的人生取向。用張灝的話說這是“中國現代社會的雙重危機”,即“政治社會危機”和“文化取向危機”,“政治社會危機使得中國人亟需從民族的危亡與社會的沉淪中解救出來”,而“文化取向危機也使人亟需從思想與情感的迷茫、混亂與失落中化解出來”[2,p307]。
出生于1900年的張聞天,從1917年接觸《新青年》“自我”覺醒開始,到1925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期間個人志趣和思想不斷變化,最終從一個五四文藝青年轉變成一個馬克思主義者。這種轉變在某種程度上正是對五四雙重危機的反應。與其他五四知識分子一樣,張聞天同樣面臨著政治社會危機和文化取向危機,而他思想的不斷變化正是在尋找解決雙重危機的辦法。所以,張聞天早期的很多作品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對救國之道的探索和人生意義的追求。比如,在1919年寫的《“五七”后的經過及將來》一文中,針對如何“達到吾們的目的”,張聞天提出了“釜底抽薪法”,即“把增加火勢的材料:武力政治、強橫的中央集權、賣國賊、安福系、腐敗的政黨,一切廢除,然后建設這健全的民主共和國”[3,p2],足見青年張聞天對政治社會問題的關注。
綜上所述,五四知識分子的思想是對五四雙重危機的反應,由于雙重危機的存在,像張聞天這樣的知識分子的思想才會處于不斷變化中,所以,他們的思想沒有統一穩定的內容,但其本質都是對政治社會問題和人生問題的關注。雖然處于不斷變化中的思想難于把握,但其思想卻因其時代的特殊性,而具有自己的特點。
五四時代知識分子的思想因其多變而具有復雜性,因其無所適從而具有緊迫性,因其時代環境而具有多變性,具體說來,張聞天那一代人的思想是集多變性、復雜性和緊迫性于一體的統一體。
(一)多變性
在內憂外患的壓力下,憂國憂民的知識分子急切想要找到一種救國方案,改變中國當時的動蕩不安狀態,救國救民于水深火熱之中。而隨著儒家基本價值取向和宇宙觀的解體,一向支撐他們生活的信念和精神不復存在。因此,從外在的方面而言,五四時代知識分子要不斷探索新的社會政治秩序,以改變當時的社會狀態;從內在的方面而言,這些知識分子要尋求新的人生意義,來填補精神上的空虛。既然是“探索”和“尋求”,就避免不了“探索”中的失敗和“尋求”中的迷茫,失敗后他們又會尋找新的救國之路和精神取向,如若再失敗,他們又會對所要追求的東西重新定位……如此循環往復,直至走上他們所認為的正確之路為止。所以,五四時代知識分子的思想是一直處于變化中的,呈現出一種循環往復而后直線上升的趨勢。當然,在“循環往復”中,每一次對前面探索的否定,都使他們對“真理”更接近一步。這種“循環往復”本身又是一種直線上升趨勢。
張聞天原本是五四文藝青年,為了改造社會,志趣也是一變再變。1919年12月,在《致張東蓀》一文中,他寫道:“吾現在看的都是哲學方面的書。因為要讀社會主義,不能不看哲學心理學等。”[3]可見當時的張聞天志趣在哲學。1921年初,張聞天受托爾斯泰的“不用暴力抵抗邪惡”的無抵抗主義的影響,開始信奉無抵抗主義,最終經過好友的批評指正,最終棄之。1921年8月在任中華書局編輯時,“張聞天個人研究志趣從哲學趨向文學,并與文學研究會、創造社兩文學團體成員均有交往”[4]。張聞天思想的多變性只是整個五四時代眾多知識分子思想多變的典型代表,由于他們面臨同樣的雙重危機,他們的思想就不可避免地讓處于不穩定狀態。當然,變化的只是思想的“形式”,而思想的“實質”——對救國之路的探索和對人生意義的追求是不會變的。
(二)復雜性
五四時代知識分子思想的多變性決定其思想的復雜性。著名學者張灝曾經指出:“五四思想的氛圍是受到各方的氣壓的沖擊。世界主義與民族主義,伴著理性主義與浪漫主義、懷疑精神與宗教精神、個人主義與群體意識,都在那里回旋激蕩,造成當時五光十色、撲朔迷離的思想氣氛。”[2,p276-277]可見,五四本身就是一個充滿矛盾的時代,在這個時代里,各種思想交錯輝映,而生活于那個時代的知識分子自然而然逃不過復雜思想的羈絆。五四時期本就是一個特殊的時代,政治上內憂外患,文化上傳統與現代交接。五四也是一個開放的時代,隨著儒家價值觀的解體,越來越多的西方思想傳入,這些思想繁多而復雜,在對這些思想的接受、批判過程中,五四知識分子尋求著救國之道以及精神的寄托。
青年張聞天的思想也是極其復雜的,五四時期他愛好過哲學、心理學、文學等,信奉過空想社會主義、無抵抗主義等,雖然最終轉向了科學社會主義,不過轉變的過程還是曲折反復的。張聞天五四時代思想的復雜性,是整個五四時代知識分子思想復雜性的典型代表。
(三)緊迫性
五四時代,國家內憂外患,精神無以寄托。對那個時代的人們而言,外部的世界動蕩不安,而內心的世界極度空虛,因此,人們急切想要改變這種從內到外都無以安身立命的狀態。也正因為這種心理上的迫切性,他們才會對西方傳入的思想不加比較地接受,直到發現此種思想或者主義在中國走不通,才會轉向新的思想或主義。對于像張聞天這樣的知識分子而言,由于從小所受的教育,以及他們本身給予自己的那種神圣責任感,他們對于改變現狀的要求和期望會更加地強烈。張灝曾經在分析五四知識分子的極端反傳統的原因時對這種迫切心理進行過分析,他指出:“五四知識分子有著一種很急切的期待心理,使他們對當時錯綜復雜的問題,渴求一個簡單明了、‘一網打盡’的答案。”[2,p235]現實社會問題的復雜性使具有責任感的知識分子們無法忍受現狀,極度迫切找到一個簡單明了的解決方案,改變社會。
在青年張聞天身上,這種急迫性也是很明顯的。張聞天開始是在吳淞水產學校,兩年后沒有畢業轉入河海工程專門學校,又兩年后脫離河海學校,投入留法勤工儉學活動,在留法預備班學了兩個月后又離開,專心學習哲學,再之后又改學文學……這樣一種志趣的反復轉變,正反映了當時他浮躁、焦慮不安的心理。這種心理,使他不能安心從事一種工作或者事情,在探索的過程中,一旦發現有更加有效的方法或者途徑能夠更好更快地改變社會,就會立刻放棄現在所從事的,轉而投入另一種活動。而這樣的一種迫切心理,難逃“有病亂投醫”之嫌。在五四知識分子眼里,當時的社會是一個病態的社會,是一個急需改變現狀的社會,在這樣的一種意識里,他們不會對各種復雜的外來思想加以認真比較,之后選擇一種更適合“醫治”社會的思想,而只會不加比較地接受,不合適再棄之。正是這種迫切心理,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五四知識分子思想的多變性和復雜性。
總之,五四知識分子思想的多變性、復雜性和迫切性是一個相互影響、相互促進的整體,因其迫切而更加多變,因其多變而更加復雜,因其復雜生逢亂世而又更加迫切改變現狀。這些思想影響的不僅僅是五四一代人,對于五四以后的歷史甚至于現代社會都有一定程度上的借鑒意義。
(一)改造外部世界和內心世界相結合
五四時代的知識分子思想形式上紛繁復雜、撲朔迷離,各種主義、思潮一并涌來,知識分子有一種“挑花眼”的感覺,選了這個,又挑那個。可無論他們怎么選,其目的都是為改造危機中的現實社會和尋求一種精神支撐,是一種改造外部世界和內心世界的結合,也體現了知識分子的那種憂國憂民的神圣責任感。在那個時代,以張聞天為代表的知識分子所追求的不僅僅是個人的衣食無憂、內心安寧,更重要的是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責任感,這種責任感促使他們關注社會、關注國家,甚至關注世界。五四的民族主義和世界主義,一定程度上正是這種責任感的體現。另外,這種普遍的憂國憂民意識也是五四知識分子與現代知識分子的主要區別之一。現代知識分子,無論是教書于課堂的教師,還是游離于報社、雜志社的自由職業者,或許追求一種內心的安寧,一種精神上的寄托,或許關注社會功德、公共秩序,但對整個社會和外部世界的改造已脫離他們的視野之外。
(二)為接受馬克思主義、走上革命道路打下實踐基礎
五四知識分子思想固然多變而雜亂,但最終選擇了馬克思主義,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一方面,馬克思主義能給他們一種切實可行的改造社會的方案,另一方面他們在馬克思主義中找到精神寄托。這樣,無論是外部世界的改造,還是內心世界空虛的填補,馬克思主義為他們找到了解決之道。而之前對各種主義和思潮的探索,都為接受馬克思主義打下了基礎。每一次對外來主義的接受和拋棄,都使他們向真理前進了一步。沒有之前的那些探索,他們永遠不知道哪些道路在中國走不通,而哪些主義又更適合于中國。因此,雖然那些被拋棄的主義和思潮未能最終影響中國,但它們曾出現于中國的大地上,曾被五四那一代知識分子所迷戀,曾做了通往真理道路的“犧牲品”,這些我們都不能忘記。
綜上所述,五四知識分子的思想實質上是一種改造外部世界和內心世界相結合的模式,而對各種思潮和主義的嘗試,體現著思想的復雜性、多變性和迫切性,同時也為找到最適合中國的改造社會的工具——馬克思主義奠定了基礎。
[1] 周策縱.五四運動史[M].長沙:岳麓書社,1999:7.
[2] 張灝.張灝自選集[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
[3] 張聞天早期文集(1919.7-1925.6)[C].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10.
[4] 張培森.張聞天年譜(上卷)[M].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 2010:23.
(責任編輯、校對:琚行松)
The Analysis of Intellectual Thought during the May 4th Period—— Taking ZHANG Wen-tian as an Example
BAI Huan-huan
(Department of Social Science,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41, China)
The May 4th movement ninety years ago has profound impact on the historical environment or the modern society’s development. It analyzes the intellectuals on the ideological level to study their ideological origins and features by taking ZHANG Wen-tian as an example.
ZHANG Wen-tian; the May 4th period; the intellectuals; ideology
K261
A
1009-9115(2011)06-0081-03
2011-07-21
柏歡歡(1985-),女,河南漯河人,華東師范大學社會科學部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