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軍
(西安歐亞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5)
個體性與群體性、自然性與社會性的矛盾,是人類永遠也無法解脫的困境。在人的整個一生中,誰能很好地找到它們之間的平衡點,也許誰就可能游刃有余,找尋到平衡的人生。儒家學說的創始人孔子在他的言論集《論語》中對人生問題作出了大量簡潔、深刻而又極富哲理的論述,提出了一種內方外圓、外柔內剛的理想人格,并闡發了“和而不同”的人生哲學,啟示我們用“和而不同”的理念平衡人生。
孔子十分看重人的內在品質的塑造,但另一方面卻認為人的外在環境包括個人境遇是不由人主觀選擇的,不可勉強,因而提出了與時相應、可進可退的人生態度。他曾舉出歷史上伯夷、叔齊等七位有影響的逸民,把他們分為“避世”、“避地”、“避色”、“避言”等不同的處世方式,并明確表示:“我則異于是,無可無不可。”(《微子》,參見《憲問》)他認為:“君子之于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里仁》)人的處世并沒有非如何不可的固定方式,考慮的只是怎樣才合適。面對清濁不定、無法把握的外在環境,孔子主張以靈活的方式應對之,以求和睦相處、存身待時。
滿懷救世之心的孔子著力塑造人的內在品質,卻主張以無可無不可的態度處世待物,他是要以進退適宜的方式達到與外在事物的和諧。學生有子曾說:“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學而》)這里的“和”,是指人與外界事物的關系。禮的功用,以追求和合為貴。有子的這一觀點基本上概括了孔子處世態度的本質。他進而認為,追求和合是先王之道中最好的一條,人們生活中遇到的大小一切事情都要從此出發去做。我們由此理解孔子所提倡的處世態度和他對禮制的推崇,就能明白二者本質上的一致性。
孔子主張以恭謙、隨和的態度處世,并在條件許可的時候積極地干預政治、影響社會,這種無可無不可的靈活方式表現了他在處世方式上的一種積極性的外在的柔順。
孟子在談到人的修養時曾說:“得志,澤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見于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孟子·盡心上》)對孔子積極靈活的處世態度作了極好的發揮。
孔子提倡內在方正與外在圓順相統一的理想人格,這種人格也是一種內在剛強、外在柔順,即內剛外柔的人格。他贊揚衛國大夫寧俞說:“寧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公冶長》)寧武子的過人之處不在于政治清明時他能施展自己的才智,而在于政治黑暗時他愚鈍得使人渾然不覺,他達到了常人難及的高度圓順,從而也保持了自己內在方正的品質,構成了一種完美的人格。孔子一方面反對只講處世圓滑而品行不正的行為,如他多次表明對“巧言令色”之人的反感。他認為:“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季氏》),不主張結交那些逢迎諂媚、阿諛奉承、花言巧語的人,以免傷害自身。他對那些缺乏方正品格的人歷來評價不高,曾明確表示:“鄉愿,德之賊也。 ”(《陽貨》)另一方面,孔子也反對那些固執一端、不知變通處世的行為。如他對高足子路的多次批評就是這樣。他甚至認為,不知靈活變通,就難有人格的完滿。孔子在回答學生厚憲關于什么是恥辱的問題時說:“邦有道,谷;邦無道,谷,恥也。”(《憲問》)在孔子看來,國家政治由清明變得黑暗了,一個人還不知變通地在做官食祿,而不能與政治決裂,這就是恥辱,因為外在的不圓順傷害到了其內在的方正。他認為,鄙陋的人做官從政是難以做到人格完滿的:“其未得之也,患(不)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茍患失之,無所不至矣。”(《陽貨》)在孔子看來,事情的要害就在于這些人處世方式上缺乏可進可退的圓順性,知進而不知退,必然喪失應有的方正;相反,若取進退隨時的圓順態度,不患得,也不患失,才能保持自我方正的君子本色。
孔子不僅提出了一種理想的人格,而且身體力行,在無意中為人們作出了實現理想人格的示范。他滿懷著救世濟民的宏圖大志投身于社會,但在 “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八佾》)的現實社會,他總是懷著“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公冶長》)的避世之念。他在許多諸侯國棲惶奔忙,既有條件許可情況下見用的經歷,又有境遇不良時離職而去的惆悵。他始終與國家執政者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系,既想參與政事、影響執政者,又不愿與之茍合,一生中表現出了內在方正與外在圓順的統一。
有一件事是,魯國的孺悲想見到孔子,孔子推說生病以辭絕,但當傳話人走出大門時,他彈瑟唱歌,故意讓其聽見(《陽貨》)。孔子因某種原因不愿見到孺悲,但又不愿直露地拒絕,因而以生病推辭,把內在的方正用圓通的形式來表達;然而他又想讓孺悲知道不與相見的真實原因,因而彈瑟而歌,讓傳話的人聽見,使其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生病,這又是一種圓中顯方的策略。孔子的整個行為剛外顯柔,又柔中露剛,是他理想人格特征的一次顯現。
還有一次,季康子給孔子送來藥,孔子拜謝后收下,但因他對藥性不了解,并沒有吃這藥(見《鄉黨》)。對不了解性狀的藥物不輕易入口,屬正常的行為,雖然受賜了無用之物,卻要對饋贈者當面表示自己的受益和感謝,也不失為一種圓通的處世方式。
內方外圓、外柔內剛的人格模式,一方面要求人們形成各自不同的個性特征,如孔子認為:“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子罕》)由于社會環境和個人心性的復雜性,人各有自己的特殊性,這就形成人們不同的品性。另一方面,具有良好修養的人都以柔順、圓通的方式處理外在關系,又表現為一種和合的局面。孔子把理想人格的設定與社會和合的企求結合起來,提出了“君子和而不同”(《子路》)的人生理念。這里的“不同”,是指人內在的方正、剛強和個性差異;這里的“和”,是指人們以圓通柔順處世方式而實現的與外在事物的和諧。“和而不同”,構成一種較高境界的人生哲學。
個體性與群體性、自然性與社會性的矛盾,是人類永遠也無法解脫的困境。在人的整個一生中,誰能很好地找到它們之間的平衡點,也許就可能游刃有余,找尋到平衡的人生。“和而不同”的理念為我們把握人生的平衡展現了別樣的天空。
和與同,表面上看起來很相似,它們的表現有一致性,但在實質上,它們完全不同。同,是絕對的一致,沒有變動,沒有多樣性,因此,它代表了單調、沉悶、死寂,它也沒有內在對活力和動力,不是一個具有生命力的東西,也不符合宇宙萬事萬物起源、構成、發展的規律性。和,卻有相對的一致性,是多中有一、一中有多,是各種相互不同、相互對立的因素通過相互調節而達到的一種統一平衡狀態。因此,它既不是相互抵消、溶解,又不是簡單地排列組合,而是融合不同因素的積極方面結成和諧統一的新整體。它既保留了各個因素的特點,又不讓它們彼此抵消,因而是一個具有內在活力、生命力、再生力的整體。
《國語·鄭語》引史伯語,曰:“夫和實生物,同則不繼。”古人認為相異相反才能產生和諧,完全相同只會產生單調。比如:五音諧和乃為律;五味調和才好吃。[1]
世界總是處在矛盾之中,在對立統一之中得到發展。人們有如脈動的波浪曲線,在好與不好、亢奮與不及、高興與悲傷之間不斷地平衡、不斷地變化。人們開始不斷地探討平衡的道理,感悟人生的哲學,從中找到人生的真諦,找到人生的平衡點,從而能減少挫折和悲傷,減少疾病。
關于人與社會的關系有一個形象的比喻:社會是開水,關鍵用什么材料投入。三種材料:生雞蛋、胡蘿卜、茶葉。生雞蛋被煮硬了,從生動鮮嫩變得凝固僵化,不再有夢想與活力;胡蘿卜被煮軟了,從鮮靈靈的胡蘿卜變成軟塌塌的蘿卜泥,這就是一個人隨遇而安,遷就規則;干巴巴的茶葉,逐漸舒展開來,一鍋清水變成噴香的茶水,就是當人被世界改變時,是一種滋潤舒展的找到自己的狀態,同時,憑借自己的力量,又一次次地改變著周邊的環境。
人生發展始終在尋找一種相對平衡的心理狀態,為了實現這個相對平衡,我們既要調整心理狀態,又要面對現實生活;既受自身想法觀念也就是自我意識的影響,又受客觀現實情況的影響,我們不斷對這二者進行著調整、改變、適應、創造,有時是主動的,有時是被動的。找到這種內心與外在、理想與現實、物質與精神的相對平衡狀態,人就感到舒適了。
每個人最終都會找到這個平衡點,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人找到這個平衡點或者說人生的最終的狀態就是內心的平和。“和而不同”的最終旨歸,是人的內心的心性平和,也就是說,它的最終落腳點,還是人自身的生存狀態。因此,它是內向的,而不是外向的;是人本的,而不是物質的。領悟“和而不同”的要義,方有平衡美好的人生。
[1]李零.喪家狗——我讀《論語》.山西人民出版社,2007:2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