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輝
(湖南科技大學人文學院,湖南湘潭411201)
論漢末魏晉秘書監及其與文學之關系
李德輝
(湖南科技大學人文學院,湖南湘潭411201)
漢魏兩晉秘書監是當時的主要文館,其組織機構、功能職掌、人員選任都與當時文學結緣,其創立為當時文人活動提供了一個進入文壇中心的新舞臺,其所從事的藏書、編書、著書、校書等活動,聚集和培育了大批文學人才,從不同側面影響文學的發展。
漢魏兩晉;文館;文學
近年來,文館與文學的關系問題受到越來越多的注意,成為我國古代典章制度與文學研究的一個熱點,但成果相對集中在唐宋,先唐方面多為空白。已有的成果多從史館制度、藏書制度、職官制度入手,還沒有人把漢魏兩晉秘書監當作文館來研究,更談不上清理其與當時文學的關系。從我國文館史的實際看,漢末魏晉秘書監的確是較早出現的正規文館之一。此時文學剛從經史之學中獨立出來,很多時候二者還渾融一片,難分你我,而那時的文館也性質未純,兼具學術文化館和文學館的雙重性質。怎樣看待漢末魏晉秘書監,它和當時文學的關系究竟怎樣,無疑是亟待解決的兩大問題,也是本文想要回答的。
漢末魏晉盡管社會動亂,學術文化的發展卻相當迅速:由于紙的使用逐漸普及,書寫工具得到改進,以笨重的簡牘和昂貴的繒帛書寫的圖書,開始向紙質書籍過渡,出現紙書[1],書籍數量大增,史學取得重大進展,私人修史蔚為風氣,私家雜著、文學作品大量涌現,文學價值受到重視,文學地位逐漸提升。紙的普及使得文學作品流通速度加快,范圍擴大[2],需要聘請書手抄寫復本。輾轉傳抄,復本增加,版本問題隨之而來,這就需要設置專職的圖書管理機構來負責書籍的校勘、管理。改進國家圖書管理體制,增設專職管理機構成為歷史的要求。于是,東漢末年,官府圖書管理機構秘書監應運而生。據《后漢書·桓帝紀》記載:“(延熹二年八月),初置秘書監官。”章懷太子注引《漢官儀》:“秘書監一人,秩六百石。”《唐六典》卷十注:“桓帝延熹二年,始置秘書監,屬太常,掌禁中圖書秘記,故曰秘書。”這可說是史上正式設置的首個專職掌管圖書的中央官署。但時隔不久,秘書監就被省并。建安末曹操為魏王,又在宮中置秘書令、丞各一,令其掌尚書奏事,兼管圖書秘記。魏文帝黃初中,改秘書令為秘書監,令掌藝文圖籍之事,以屬少府。王肅為秘書監,以為秘書典宗典籍,兼事著述,不當屬主管宮中雜務、百工技巧的少府,后遂不復屬。西晉受命,武帝將秘書并入中書省,其秘書著作之局則不廢,仍掌校理經籍,考校古今,新增的一項內容是課試署吏,領有四百人專其事。下設秘書監、丞各一人,郎四人。惠帝永平元年二月,復置秘書監,并統著作局,下詔曰:“秘書典綜經籍,考校古今,中書自有職務,遠相統攝,于事不專。宜令復別置秘書寺,掌中外三閣圖書”(《唐六典》卷十),此后,秘書之府就從宮中遷移到宮外的中央辦公區,其建置也正規化,成為中央常設官署、專司文籍的國家機構,歷六朝隋唐相沿不改。漢魏兩晉設置的這一制度,在我國文館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4]。
秘書監的遠源是西漢的蘭臺,前身是東漢的東觀,為宮內藏書機構,相當于皇室典籍庫兼檔案館。它與蘭臺等藏書機構的區別是蘭臺在宮禁外,以御史掌之,謂之外臺,秘書則在宮內,為內閣。作為宮中藏書機構,其主要職責是掌管宮禁秘藏之書,考合古今文字異同,從事經史著述之務。從職掌看,它具有宮廷圖書館兼國家文館的雙重性質。如果我們把文館定義為從事學術文化事務,負責圖書編校管理的廣義的文館,而不是后世的那種討論文藝、從事創作的狹義的文館,那漢魏兩晉秘書監就是正規的文館。這從它的基本職能、人員設置、日常事務都可看出。其所開展的經史編纂、圖書校勘都是主要的學術事務,涵蓋了當時最重要的學術門類。官員選任上既重學又重文,任職者皆博通經史,兼工文學,所開展的日常館務、所編校的圖書、撰寫的著述,都兼具學與文的雙重特點,這些都是文館性質、職能的集中體現。其中擔任過秘書監的有曹魏著名學者王象、王肅,二人在任期間編撰過多種圖書。魏國擔任過秘書丞的有著名詩人何禎。晉代擔任過秘書丞的有稽紹、司馬彪、傅暢、王謐等文學家。丞下有秘書郎四人,東漢學者兼文學家馬融,魏晉文人王伯輿、鍾會、何禎、鄭默等都擔任過此官。晉代以秘書郎掌中外三閣經書(即秘書、中書、御史三處收藏的中央文件檔案、圖書秘籍)[3],校閱脫誤,亦謂之郎中。晉武帝將圖書分為甲乙丙丁四部,置秘書郎中四人各掌其一。宋齊秘書郎皆四員,為甲族起家之選,職位尤美。秘書郎下又有校書郎,為秘書監中主要的事務性官員。由于這些人既要管理群書又要從事著述,對于入選人員有較高的專業要求,故東漢以來即多以當時有文學之士充任,使讎校秘書于其中,時或撰述傳記,成就一番學術、文學事業。校書郎下為秘書正字,亦四人,東漢桓帝初置,掌圖書古今文字,考合同異。其后改令掌圖籍,監述作,不復專文字之任。
進入劉宋以后,秘書監因為職閑廩重,官位清美,遂逐漸演變為貴戚、勛臣爭相兼領之官。西晉東海哀王沖、忠敬王遵,溫嶠、荀崧等皆領此官,以尊寵之。至東晉一朝,官名前帶“領”字者日多,表明此官已演變為尊閑養老的兼職,非專任,更非要劇,故改以職事官兼領,常被用來安置些怏怏不得志之士,此則為后話。
第一,搜集整理圖書典籍,編制國家藏書書目,這是秘書監最主要的事務,也是此間秘書監所取得的最突出的業績。根據姚明達先生《中國目錄學史·校讎篇》的研究,不包括漢末,魏吳兩晉,有明文記載的大型校書活動共有六次:曹魏一次、吳二次、晉三次,都是以秘書監為基地、由秘書監官員主持組織的。首次大型圖書整理活動開始于魏氏代漢后不久,時朝廷任命秘書郎鄭默主持整理宮廷藏書。默到任后,將分散在宮內宮外的各處圖書集中到秘書監中,逐一合校,編纂整理,編成著名的國家藏書目錄《中經》,在目錄學史上具有重要意義。此后,吳國博士韋昭又奉命主持吳國秘閣圖書的校勘,實況不詳。西晉武帝泰始中,荀勖領秘書監,又與張華等依劉向《別錄》整理圖籍,以曹魏官修目錄《中經》為基礎,更著《中經新簿》,分群書為甲乙丙丁四部,合為二萬九千九百四十五卷。太康二年,于汲郡塚中得到一批竹書,勖親自編撰校寫,列入秘書,持以證明經傳闕文。至東晉,又有著作郎李充主持整理國家圖書,“以類相從,分作四部,甚有條貫”,秘閣遂“以為永制”(《晉書·李充傳》)。至晉孝武帝時,秘書監著作郎徐廣再次主持整比圖書,經過整理,得書三萬六千卷,其文化業績亦不容小覷。
第二,撰集圖書,特別是大型類書。曹魏文帝時秘書監王象受命編纂的《皇覽》被公認為我國古代第一部類書,其特色是根據皇王讀書學習、文學創作的實際需要,將群書集合起來,再根據內容拆散,分別編入天地、人事、動物、植物等不同門類,使圖書內容能夠綱舉目張,分門別類,讀者可以根據門目,各取所需,成功地將類書編纂與目錄學研究結合起來,既有學術開創性,又具學術文化、文學創作指導意義。《三國志·魏書·楊俊傳》注引《魏略》:“王象字羲伯……建安中,與同郡荀綽等俱為魏太子所禮待。及王粲、陳琳、阮瑀、路粹等亡后,新出之中,惟象才最高。魏有天下,拜象散騎侍郎,遷為常侍,封列侯,受詔撰《皇覽》,使象領秘書監。象從延康元年始撰集,數歲成,藏于秘府,合四十馀部,部有數十篇,通合八百馀萬字。”同書《曹爽傳》裴松之注引《魏略》,稱桓范“世為冠族。建安末入丞相府。延康中為羽林左監。以有文學,與王象等典集《皇覽》。”同書《劉劭傳》載,劉劭“黃初中,為尚書郎、散騎侍郎,受詔集五經群書,以類相從,作《皇覽》……同時東海繆襲亦有才學,多所述敘”。《史記·五帝本紀》司馬貞《索隱》:“《皇覽》,書名也,記先代冢墓之處,宜皇王之省覽,故曰《皇覽》。是魏人王象、繆襲等所撰。”《太平御覽》卷六○一引《三國典略》稱,“昔魏文帝命韋誕諸人撰著《皇覽》。”可見參與修撰《皇覽》的官員很多,來自各個部門,秘書監不過總其成而已。
第三,修史。史學為魏晉間新起之顯學,朝野上下都很重視。晉制,秘書監統著作省,下設著作郎及佐著作郎等,掌修史之事。《晉書·職官志》:“著作郎,周左史之任也。漢東京圖籍在東觀,故使名儒著作東觀,有其名,尚未有官。魏明帝太和中,詔置著作郎,于此始有其官,隸中書省。及晉受命,武帝以繆徵為中書著作郎。元康二年詔曰:‘著作舊屬中書,而秘書既典文籍,今改中書著作為秘書著作。’于是改隸秘書省。后別自置省而猶隸秘書。著作郎一人,謂之大著作郎,專掌史任,又置著作佐郎八人。著作郎始到職,必撰名臣傳一人。”著作省承襲漢代東觀的傳統,修撰史書。秘書省著作局的創立成就了許多個性各異的史學著述,代表了魏晉史學的成就和特色。當時有個性富才力的史學家很多,掀起撰史的高潮,史上罕見。曹魏學者荀悅清虛沈靜,建安初為秘書監侍中,被詔刪《漢書》,作《漢紀》三十篇,其書典要,大行于世。魏王沈自秘書監遷散騎常侍、侍中,典著作,與荀顗、阮籍共撰《魏書》。晉華嶠為秘書監,常典著述,發意改作荀悅《漢紀》,若干年后,撰成《后漢書》九十七卷,世人稱為良史。東晉史家孫盛自少至老,篤學不倦。遷秘書監,著《魏氏春秋》、《晉陽秋》,稱為良史,并撰詩賦論難各體文章數十篇,史學、文學上都有驕人成就。其少子暢又承父業,為佐著作郎,撰成《后漢書》十志,又草《魏晉紀傳》,與著作郎張載等俱在史官。因眾多史家匯集,史學遂成為魏晉秘書監學術成就最為顯著的一個門類,雖然均為私撰,瑕瑜互見,但不掩其奪目的光輝,自具異樣的品格。
第四,侍從宴會,撰集文章,起到后世詞臣的作用。東漢以來,隨著文學事業的發展,愛好文雅的君主也越來越多,他們不但自己帶頭從事文學創作,而且時常舉行各種公私宴會,集結大量臣僚,開展即興創作,多為同題共詠,徐公持《魏晉文學史》考出不少。為了保證自己身邊常有文人侍奉,與自己切磋,魏晉帝王不僅臨時召集文士應詔作文,還將文學侍從官制度化,即通過正規的官員選拔制度來任命文學侍從,平時將其安置在館閣中,給以相應的官銜、位任,讓其從事文籍之務,需要時召之即來。這樣,侍從官就不再是以前的那種皇帝臨時指定之士,而是來自館閣、正規任命的官員,由侍從講經到侍從文藝,宮中的侍從制度不斷變化。宮廷文才會聚,文會和詞臣多了,就能推動宮廷文學的發展,有助重文風氣的形成,影響到當時文學的其他方面。史載曹魏王沉“好書善屬文,轉秘書監。正元中,遷散騎常侍侍中,典著作,與荀顗、阮籍共撰魏書,多為時諱,未若陳壽之實錄也。時魏高貴鄉公好學有文才,引沉及裴秀數于東堂講燕屬文,號沉為文籍先生,秀為儒林丈人”(《晉書》卷三九《王沈傳》)。類似王沉這樣的人,都是文史兼通,風流自任,有名士風范。他們在宮外的附庸風雅,與皇宮中的文學活動互為表里,文學重心就會由“在野”向“廟堂”轉移。
作為國家常設的高級行政機構,秘書監的建立提高了圖書管理部門的地位,強化了政府部門領導和協調工作的職能,保證了國家圖書典籍的搜集、整理、庋藏、編纂工作的正常進行,對我國古籍的保存流通和學術文化的傳播普及作出了巨大的貢獻,對當時文學發展的作用更是不可忽視。擇要來說,其促進作用體現在如下方面:
自漢武帝建立藏書制度起,宮中就置有寫書、管書之官,天下文籍,皆在天祿、石渠、延閣、廣內等秘書之室。東漢圖籍多在東觀。當時圖書總量有限,普通人得書很不容易,一個聰明勤奮的好文之士,若能有機會進入國家藏書機構,那對他就有特別的意義。進入其中一邊讀書學習一邊工作,其成長就特別快,特別順。這一時期許多著名文人學者都是在秘書監中任過職的,這里可說是他們成長的搖籃,二者的關系顯而易見。其中擔任過校書郎的傅毅、蔡邕等,為漢末著名的碩學之士、重要文學家。晉代張華永平中為秘書監,讀書其中,眼界大開。左思擬作《三都賦》,自以所見不博,求為秘書郎中,又結交秘書監賈謐,為講《漢書》,得以出入宮中,博覽群書,增廣見聞,遂成一代辭賦巨制,大詩人陸機讀了都嘆服不已。此外在秘書監任過職的還有西晉文人潘尼、東晉張亢、吳隱之。以上說的是中朝,北方胡族政權也有。苻堅姚氏政權中的秘書監朱彤,赫連勃勃夏國政權的秘書監胡義,都長于辭賦,奏疏等體,乃其國內較有聲望的文人。
東漢末社會動亂,各種思潮并起,經學逐漸衰微,雜說并呈,人們著述觀念開始發生變化,不僅像以前那樣重視經學和經書,對史學與文學也很重視。反映在書籍編纂上就是史學、文學書籍門類的增加,數量的增多。這一時期不少皇帝、重臣皆雅好典籍,設官治書,從事文學著述,文人別集成批涌現[2]。以秘書監為中心,聚集不同批次的才藝之士,于其中談論文藝,研討學術,互相切磋,增進了解,文學集團往往就逐漸形成,文學風氣也會跟著發生變化。西晉權臣賈謐參管朝政,兼秘書監,掌國史,大權在握,京師人士無不傾心,石崇、歐陽建、潘岳、陸機、陸云、繆征、杜斌、摰虞等人,并以文才降節事之,時常聚會,號二十四友,他人不得預。時詩人劉琨亦常在其間,又出入于征虜將軍石崇府。崇在河南金谷澗中創置別廬,引致賓客,時或賦詩,琨預其間,文詠頗為當時所許。這些文人集團的創作,都提倡風流任誕、享樂主義,在文學風格上則講究措辭典雅,語意煉飾,呈現出整體上的一致性,作者的個性差異反而較小,這都可看成是文學集團化的直接間接結果。
漢末魏晉社會動亂,通過家族的傳承則可以使學術薪火相傳,家族藉此也能在亂世中立足,成為社會上的望族和皇室倚重的對象,此為魏晉學術的顯著特點,例子甚多。漢末王朗通易學,作《易傳》,子王肅承父業,領秘書監,著《尚書詩論語三禮左氏解》,父子之書皆列于學官。魏國學者王遇好學,善治《老子》,作訓注,又善《左氏傳》,為作《朱墨別異》。子綏亦有才學,位至秘書監。時人以遇及賈洪、邯鄲淳、薛夏、隗禧、蘇林、樂詳等七人為儒宗。西晉華嶠博聞多識,有良史之才,轉秘書監,治禮音律天文數術,南省文章、門下撰集,皆典統之。在任期間遍觀秘籍,改作《漢紀》,成書九十七卷。剩下十典未成而終,秘書監何劭奏嶠中子徹為佐著作郎,使踵成之,未竟而卒。繼任的秘書監繆徽又奏嶠少子暢為佐著作郎,克成十典。長子頤,官至長樂內史,暢有才思,所著文章數萬言。晉孫楚有文學。其孫孫盛,官拜給事中、秘書監。盛從父弟綽,并有文藻,盛又善言名理,論著并傳于世。東吳華融有文學。次子譚,亦以才辨稱,入晉,拜秘書監。以上所舉均為魏晉著名的學術世家,所著之書又往往個性鮮明,富有文采,兼具文學特性,體現了漢魏史學“史中有文”、亦史亦文的共同點,其形成發展都與供職秘書監有密切的關系。
以上所說魏晉秘書監藏書校書、儲才育才、引領學術、倡導文學的功能作用固然不假,但這乃是封建社會一般學術文學館閣所共有的,并不為漢魏兩晉秘書監所獨有,并不能彰顯漢末魏晉秘書監的特性。其更值得注意的還在以下兩個方面:
其一,是機構建置的正規化。秘書監與其他類別文學館閣或學術館閣最大的不同、最本質的區別在于它是一個國家機構、政府部門,擁有一切國家機構、政府部門的特點和優勢。其設置雖然在魏晉間經歷過反復,但自西晉以后便被固定下來,成為正規的國家機構,堂而皇之地進入了歷代的正史職官志和政典:在晉代,它與中書監并列,為兩監。以后的宋齊梁陳、隋唐五代,它又與尚書、門下、中書、殿中并列為“五省”。其職官皆有定員,官員皆有常守,有明確任期和固定待遇。其設官分職、人員任命、日常工作、館舍儲藏、人員待遇,都有一整套的規程,都被制度化,不是隨便可以更改的。制度是管人的,而且管長遠,管全面。有了這個制度保證,秘書監就能經久,能長遠,而不會是一種臨時制置、短期行為。去除了更多的人為因素,就能避免驟盛驟衰的歷史命運,不會像六朝隋唐文館那樣,多是執政者根據需要臨時設置的,其盛衰興變、內部運作都與國運時運、君主好惡有直接的關系。秘書監一旦被國家機構化、制度化,就同時也規定了官員在政治文化生活中的地位和分擔的角色,規定了他們的身份地位,以及參與政治活動、文化建設的名分、方式,從業的官員就更加體面,更加安心。這樣,它就是一個常設機構,一個常態化運轉的文館,它對文學的作用和影響也更加深遠,持久,有力。而從學術研究上看,這也使得制度文化成為觀察漢魏兩晉文學的一個比較切近的視角,為此間制度與文學的互相釋證提供了內在依據。
其二,是設置的中樞化。秘書監與漢魏中央政府籌建的其他藏書處所,與其他時代其他館閣的另一顯著不同是,它是設置在禁中的,是皇宮圖書館,專門為皇帝、皇族之披覽圖書、學習文化而備。由于是接近宸居的宮中藏書機構,專掌禁中圖書秘記,這就為皇帝、皇族的讀書學習提供了優越條件,好文之主,往往增生。我們看到,秘書監設置以前,好文之主確不多見,而自秘書監設置以后,好文之主也隨之而多起來:先是曹操、曹丕、曹植這“魏氏三祖”,接著又有齊王曹芳、高貴鄉公曹髦、陳留王曹奐、晉簡文帝、明帝司馬紹……莫不愛好文雅,廣延才俊,諷誦詩賦,君臣相應,這兩種現象同時出現絕不是偶然的,而是或多或少有著內在聯系的。由于有了皇帝的支持和提倡,不僅宮廷才士并出,皇帝、皇族感于宮廷的文學氣氛,其文學修養也因此得到培養,這都有利于文學的發展。特別是像《皇覽》這種著名類書的編纂,是在宮內的秘書監組織編撰的,由于編書基地就在秘書御府,尤為有利于皇室學習文化知識,增進文學才能。參編的儒臣桓范、王象、繆襲等人皆借“撰集經傳”之機廣泛接觸圖書文籍,查閱相關資料,增長學問。
其三,自建安21年春曹操進封為魏王到惠帝永平元年秘書監移到宮外以前(216-291)這70多年,秘書監一直都是置在宮中,由秘書令、丞掌管,主管尚書奏事,兼領藝文圖籍。皇帝將中書省的部分權任轉移過來令其接管,負責奏陳政事,傳達表疏,起草詔令,事實起到了后世宮廷文館、翰林學士院、中書省的作用,相當于這三個部門部分權力的集合,職權范圍較廣。因此這段時間內的秘書監,連同在其中任過職的多位文臣,其工作性質、組織活動都是很不單純的,其撰寫的公私文章都必然帶有強烈的政治性,富有經術氣息,而去純文學較遠,成分較為復雜,身份職任上帶有后世翰林學士兼秘閣官員的雙重色彩,這是值得注意的。
其四,盡管漢末東觀、曹魏蘭臺亦有藏書,但整個魏晉,秘書監都是國家唯一的學術文化樞紐機構,其他由漢代下傳東觀、蘭臺等藏書機構都已名存實亡,被邊緣化,僅有少數藏書,基本上不校理古籍了,學術文化活動多集中到秘書省來,以此為基地。即使宋齊梁陳、周隋之際,秘書監逐漸貴族官僚化,趨于腐朽,然而它的職權范圍、中樞地位仍然未變,并承擔了國家圖書的管理和藏書目錄的修纂,各有成績可稱[5]。直到晚唐文宗朝,秘書監中還貯藏有大量圖籍,并以此為基礎,匯校眾書,刊刻石經,文化業績甚著。直到明代初年,它才被翰林院取代。晉惠帝元康二年,又在秘書省下設立著作官,專掌史任。后別稱著作省,隸屬秘書監,下設著作郎、著作佐郎若干人,一般以朝官兼任,晉人張載、孫楚、荀朂、于竇、虞預、徐廣、孫綽、伏滔、孫盛、王隱等都兼領過著作官。這些人都出身文人而有史才,正是由于秘書監的培養,才成長為晉代有成就的史學家,推出一大批放出異彩的史著、文集。可見這一專職機構的設立使得秘書監著撰文史的功能更加強大,與當時史學和文學的結合更緊密。漢末魏晉秘書監的地位作用,必須結合以上歷史發展演變的實際看才有意義。脫離這一基本事實,去空談什么文館與文學的關系是沒有實際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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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陳傳萬.魏晉南北朝圖書業與文學[M].合肥:合肥工業大學出版社,2008.
[3]許軍娥.魏晉南北朝時期圖書管理制度述略[J].大同職業技術學院學報,1999(3).
[4]叢文俊.“秘書中外三閣”考辨[J].古籍整理研究學刊,1986(4).
[5]李國新.秘書監的士族官僚化與官修目錄的衰落[J].大學圖書館學報,1990(4).
I209
A
1674-5884(2011)10-0145-04
2011-05-22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劃項目“漢魏六朝文館及其與文學之關系研究”(09YJA751024)
李德輝(1965-),男,湖南汨羅人,教授,博士,主要從事唐宋文學研究和文獻整理研究。
(責任編校 朱正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