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莉
紀伯倫是黎巴嫩詩人、作家、畫家,是阿拉伯現代小說和藝術散文的主要奠基人,20世紀阿拉伯新文學道路的開拓者之一。《先知》是紀伯倫的代表作,被稱為“東方送給西方最珍貴的禮物”。《先知》這部著作包含著豐富而深刻的生態倫理思想。
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是生態倫理學的基本問題。馬克思主義關于人與自然關系的基本觀點認為人的產生、生存和發展都離不開自然界,并通過生產實踐積極改造自然。但這種改造必須要尊重自然規律,形成人與自然健康、和諧的“一體性”發展關系,否則人類將遭到自然的報復。紀伯倫關于人與自然關系的思想和馬克思主義關于人要尊重自然規律,人與自然要健康和諧發展的觀點有類似之處。紀伯倫認為人與自然之間是互相交換的關系,他說:“大地貢獻果實給你們,如果你們只曉得怎樣獨取,你們就不應當領受了。在交易著大地的禮物時,你們將感到豐裕而滿足。”(《論買賣》)可以看出,這里的買賣不僅僅是指人與人之間的交換,也是指人與自然之間的交換,因為用于買賣產生的交換之物,其來源并不是人類,而是大地,是“大地的禮物”。紀伯倫把交換之物品看做是“大地的禮物”,把自然看做是人類生存與發展的基礎,他說:“同我們到田間,或者跟我們的兄弟到海上去撒網;因為海與陸地,對你們也和對我們一樣地慈惠。”(《論買賣》)因此可以這樣理解,買賣之交換實質上是人與自然之交換。
那么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應該怎樣交換。紀伯倫指出“若不是用愛和公平來交易,則必有人流為饕餮,有人流為餓殍”,(《論買賣》)他認為交換只有在愛和仁慈的公平中才能進行,否則便會使一些人貪婪成性,而另一些人饑腸轆轆。他說:“當祈求大地的主神,臨到你們中間。來圣化天秤,以及那較量價值的核算。不要容許游手好閑的人來參加你們的買賣,他們會以言語來換取你們的勞力。”(《論買賣》)在這里,紀伯倫再次強調了公平之重要,又進一步指出物品之交換實質上是“勞力”之交換,而勞動正是人與自然之交換的媒介。正如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所言,商品交換之所以可能,是因為商品中都包含了無差別的一般人類勞動即價值,商品交換實質上是勞動交換。我們可以這樣理解,愛和公平的交易原則不僅適用于人與人之間,也適用于人與自然之間。因此紀伯倫所理解的人與自然的關系應該是互相交換,并且這種交換要在公平的原則下進行。
紀伯倫的思想對當前生態危機問題的解決有一定的借鑒意義。當前生態危機問題的出現一定意義上來講,是“人類中心論”理論的產物。“人類中心論”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上,堅信人是中心、是主宰,自然界只是被用來為人服務的對象。“人類中心論”認為人與自然是不平等的,自然只能是為了人類的利益,為人類提供一切可利用的東西,人對自然卻沒有任何責任和義務可言。在這種理論指導下,人對自然一味的掠奪、索取,更是由于人的貪欲,這種掠奪和索取變本加厲,終于造成了生態危機的產生。因此解決生態危機,一方面人類要重新認識人與自然的關系,另一方面人類要懂得節制自己的欲望。紀伯倫告訴人們人與自然要在愛與仁慈中公平交易,也告訴人們不要貪婪,需要體會因勞動而產生的樂趣,“在交易著大地的禮物時,你們將感到豐裕而滿足。”(《論買賣》)同時他指出,在買下物質產品的同時也買下舞者、歌者這些藝術家帶給我們的心靈的禮物。通過公平的交換,人與自然的關系達到平衡,每個人的需要得到滿足。
既然人與自然之間是互相交換、互相依存的關系,那么人對自然萬物的態度就不應是一味的掠奪、索取,否則就會遭到自然的報復。紀伯倫指出,人應該仁愛的對待自然萬物,他說:“當你咬嚼著蘋果的時候,心里對它說:‘你的子核要在我身中生長,你來世的嫩芽要在我心中萌茁,你的芬香要成為我的氣息,我們要終年地喜樂。’”(《論飲食》)在紀伯倫看來,“大地的禮物”是神圣的,既然人類享用它是不得已而為之,那么就要感謝這神圣的給與,要終年的喜樂。他說:“既然你們必須殺生為食,而且從新生的動物口中奪他的母乳來止渴,那就讓他成為一個敬神的禮節罷。”(《論飲食》)紀伯倫認為,自然萬物都是有靈性的,人應懷著感激之情享用自然的給與,因為離開自然人類將無法生存,而有一天人類也將回歸自然,與自然融于一體。他說:“當你殺生的時候,心里對他說:‘在宰殺你的權力之下,我同樣地也被宰殺,我也要同樣地被吞食。那把你送到我手里的法律,也要把我送到那更偉大者的手里。你和我的血都不過是澆灌天樹的一種液汁。’”(《論飲食》)他在這里所講的“法律”應是自然之規律,他這里的天樹應指的是生態自然界。
人類來自自然,依靠自然生存,最終又要回歸自然,自然界才是人類真正的家園,因此人類要仁愛的對待自然萬物。這種思想對當代生態危機問題的認識和解決也有一定的積極意義。在工業文明之下,人類逐漸失去了對自然的敬畏之心,到20世紀中葉,大規模的污染和掠奪性的資源開發造成的嚴重惡果,引起了人們的高度警覺。人類只有以自覺的生態意識反省工業時代的文明觀,以平等的心態調整人和自然的關系,尊重自然的尊嚴,與自然建立起和諧、親密的關系,才有可能走出全球性的生態危機,實現自我拯救。
按照紀伯倫的思想,人要仁愛萬物,當然更要仁愛的對待他人。如何去愛?怎樣才是真正的愛?紀伯倫在如何對待孩子的問題上把怎樣才是真正的愛做了深刻的闡釋。他說:“你們的孩子,都不是你們的孩子。乃是生命為自己所渴望的兒女。”(《論孩子》)因此,對孩子真正的愛是尊重他們,給與孩子自由。紀伯倫說:“你們可以給他們以愛,卻不可給他們以思想。因為他們有自己的思想。你們可以蔭庇他們的身體,卻不能蔭庇他們的靈魂。因為他們的靈魂,是住在明日的宅中,那是你們在夢中也不能想見的。”(《論孩子》)在《論婚姻》中他還指出了婚姻生活中如何處理夫妻之間的關系,“彼此贈獻你們的心,卻不要互相保留。”(《論婚姻》)夫妻之間首先要互相關心,在此基礎上又要互相尊重、彼此獨立。紀伯倫說:“彼此斟滿了杯,卻不要在同一杯中啜飲。彼此遞贈著面包,卻不要在同一塊上取食。快樂地在一處舞唱,卻仍讓彼此靜獨,連琴上的那些弦子也是單獨的,雖然他們在同一的音調中顫動。”(《論婚姻》)因為只有這種互相關心又彼此獨立的關系才更有助于雙方的成長,有助于和諧關系的維系。就像“殿里的柱子,也是分立在兩旁,橡樹和松柏,也不在彼此的蔭中生長。”(《論婚姻》)
紀伯倫在《論孩子》和《論婚姻》兩章中表明了對待他人的態度,尊重他人,尊重生命的獨立性。這種態度同樣適用于整個生物界,人對待自然界,對待其他生物,也要本著一種關心、尊重的態度,因為人與自然在一定意義上說是一體的。中國古代有“天人合一”的觀念,馬克思主義認為,人不是從來就有的而是自然界長期發展的產物。人通過勞動把自己從自然界中分化出來,形成了人類社會。從世界的演進過程來看,自然界先于人類社會而存在,是人類社會產生、發展的前提和物質基礎,人是自然的一部分,而不是凌駕于自然界之上的。因此人類應熱愛自然、尊重自然,實現人與自然的協調發展。
紀伯倫有“神妙的日常生活”之說,他說:“倘若你能使你的心時常贊嘆日常生活的神妙,你的痛苦的神妙必不減于你的歡樂;你要承受你心天的季候,如同你常常承受從田野上度過的四時。”(《論痛苦》)人應當怎樣生活?怎樣的生活才是神妙、幸福的生活?這是一個關系到生活方式的問題。紀伯倫在《論房子》等篇中做了闡述。紀伯倫在闡述他推崇的生活方式時,表達了熱愛自然的情感,親近自然的行為方式以及生命回歸自然的坦然。
紀伯倫說:“我愿能把你們的房子聚握在手里,撒種似地把他們灑落在叢林中與綠野上。愿山谷成為你們的街市,綠徑成為你們的里巷,使你們在葡萄園中相尋相訪的時候,衣袂上帶著大地的芬芳。”(《論房子》)這里,紀伯倫表達了他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美好愿望,希望創造一個與自然相融合的人居環境,表達了他熱愛自然的思想。熱愛自然,當然就應該多親近自然,他說“我恨不得你們多用皮膚而少用衣服去迎接太陽和風。因為生命的氣息是在陽光中,生命的把握是在風里。也別忘了大地是歡喜和你的赤腳接觸,風是希望和你的頭發游戲的。”(《論衣服》)人類既然熱愛自然、渴望親近自然,那么就不能夠肆意對自然掠奪和索取,而應當盡可能少受物欲的干擾,過一種有節制的生活。古代孟子所講百畝之田、五畝之宅,今天我們所說的“低碳生活”就是一種滿足基本生活需要的有節制的生活,這也是紀伯倫所推崇的生活方式。
人們理想的生活狀態是親近自然的生活狀態,人也是把自然作為了最后的寓所,在紀伯倫看來,死亡即是回歸自然。“除了在風中裸立,在日下消融之外,死還是什么呢?除了把呼吸從不停的潮汐中解放,使他上升,擴大,無礙地尋求上帝之外,“氣絕”又是什么呢?”(《論死亡》)紀伯倫關于死亡的觀點和中國古代莊子的觀點類似,《莊子?至樂》中記述了莊子妻死的故事,表明了莊子對生和死的看法,“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莊子認為,人本來是夾雜在恍恍惚惚的境域之中,變化而有了元氣,元氣變化而有了形體,形體變化而有了生命,如今變化又回到死亡,這就跟春夏秋冬四季運行一樣。在此,紀伯倫和莊子都把生死看做一種自然現象,死亡不過是回歸自然,回到原初狀態中去了,因此不用悲傷。“只在你們從沉默的河中啜飲時,才真能歌唱。只在你們達到山巔時,你們才開始攀援。只在大地索取你們的四肢時,你們才真正地跳舞。”(《論死亡》)在紀伯倫這里,死亡是一件如唱歌、跳舞一般的美好的事情,死亡使人們終于掙脫了束縛和羈絆,達到了超脫和自由。
綜上所述,紀伯倫在《論買賣》《論飲食》《論孩子》《論死亡》等篇中,闡述了他不僅要尊重關愛他人而且要尊重關愛自然萬物的思想,在人與自然之間形成了倫理關系,即生態倫理。紀伯倫的生態倫理思想是《先知》一文所蘊含豐富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
[1][黎]紀伯倫.先知[M].冰心,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8.
[2]蒙培元.人與自然——中國哲學生態觀[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3]余謀昌.生態倫理學——從理論走向實踐[M].北京: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