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文
(武夷學院 政教部,福建 武夷山 354300)
現代性視野下梁啟超“道德革命”思想的再認識
陳 文
(武夷學院 政教部,福建 武夷山 354300)
梁啟超生活的時代是傳統中國向現代中國過渡的早期階段,在救亡圖存的歷史背景下,梁啟超感受到了中國固有道德面臨的危機,第一次公開明確地提出了“道德革命”的口號,他的“道德革命”思想帶有強烈的現代性特征。今日中國仍處在傳統向現代轉型的過程中,現代性促進了當代中國的發展,同時也引發了倫理道德的危機與困境。梁啟超關于“道德革命”和道德重建的思考,對于深處現代性道德危機中的中國人重建道德秩序和道德信念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現代性;梁啟超;道德革命;再認識
梁啟超提出道德革命的目的是要發明一種新道德,“要在中國樹立西方資產階級的社會倫理、國家倫理思想,用近代形態的道德取代傳統形態的道德”。[5](p75)他所倡導的“新道德”是指新民倫理道德,其主要內容是以愛國主義為核心,以公德與私德、獨立與合群、自由與服從、權利與義務、利己與利群、進取冒險和尚武等為主要范疇的倫理思想。同時“在梁啟超看來,用資產階級新道德批判中國傳統舊道德的道德革命僅僅是手段,道德革命的最終目的是培養資產階級新國民的道德觀念和道德意識,全面進行道德建設”。[6](p77)梁啟超明確提出“道德革命”之論就表明了他要實現中國道德重建的志向,而培養以“新民德”或“公德”為主要內涵的“新民”就是通過道德革命而要實現道德重建的首要標志。[7](p2)他提出“道德革命”的基本策略是“斟酌古今中外”,培養“新民德”或“公德”的方法論原則,就是:“一曰淬厲其所本有而新之;一曰采補其所本無而新之”。[8](p29)1903年之前的重點是貫徹“采補其所本無而新之”的原則,批判傳統道德中的三綱五倫,用西方道德的自由、平等、獨立思想補舊道德之所無;1903年后,其重點則轉向“淬厲其所本有而新之”,在對道德改造和重建過程中,認識到傳統道德的局限性和西方現代道德的弊病,完善了道德重建的方向,對傳統道德和現代道德進行綜合創新,傳統與現代互補。在近代中西文化激烈碰撞的時代,梁啟超的“道德革命”思想立足于中國傳統思想文化,又試圖用西方文化的視角解讀“過渡朝代”社會整體落后的深層原因,并嘗試著提出救國救民的整體方案。一定意義上說,梁啟超“道德革命”思想推開了中國道德轉型的大門,成為了連接傳統與現代的重要一環。
人類自進入近代以來,遭遇到前所未有的道德危機。首先,這種危機表現在傳統道德哲學的內在矛盾沖突之中。傳統道德哲學試圖構建一個事先預設的、永恒超驗的、同一的道德哲學體系。它追求具有同一性本質的至善、至仁、至愛與永恒超驗本質的合一,追求終極存在與終極價值的合一。這種形而上的道德哲學本意旨在思考生與死、天與地、苦難與拯救,思考人生意義與生存困境,實則在客觀上忽視了真實生命的差異性和多樣性,忽視了活生生的生命樣態,它成了一種“漠視生命”、“肢解生命”甚至是“敵視生命”的“無生命”哲學。這種遠在彼岸、高高在上的道德命令讓世間生靈唯其是從而又無法攀爬至救贖的道德天國,這種內在的悖論與沖突也昭示著它必然走向瓦解和完結。
其次,現代性道德分化也加劇了現代性道德危機的到來。現代技術體系、市場經濟體系和全球化導致了傳統道德哲學的道德同一性夢想的破碎,誘發了現代性道德分化。現代性道德分化與傳統道德哲學之間的鴻溝更加明顯而難以彌合。
技術本質上是一種解蔽方式,使存在變為存在者而進入開顯之境,這體現了一種類生命的共通性和倫理普遍性,然而現代技術體系以一種促逼的方式招致著人與自然的匯聚,匯聚成一個座架,使得人與自然以一種非自然的方式敞開、展現于開明之處,自然遭受拷問,人類迫使自然做出回答,剝離了覆蓋在自然之上的神秘的面紗,而人也在此過程中被逼迫而變得不自由。高技術使得世界祛魅和整體性瓦解,從而偏離了人之生存共同性和倫理普遍性,昭示了工具理性的勝利和個體性的凱旋。現代經濟秩序的變革,市場經濟的興起及其體系的確立,使得經濟從傳統文化中獨立。物質生活的富庶和物質欲念的膨脹使得人們從高尚淪為世俗,“理性經濟人”的觀念深入人心并成為人們追逐的目標,趨樂避苦、計較利害得失、精打細算成為人們的生活常態。尤其是進入資本市場經濟階段,資本對市場高度的控制力和對資源的自由配置力,以及無孔不入的投機行徑,顛覆了傳統的市場游戲規則,對傳統自由、平等、公平的市場理念與原則造成極大的破壞,資本優先的正當性與合理性壓蓋了社會優先的正當性與合理性。幸福、快樂建立在追逐欲望的基礎之上,原本普遍的自由、平等、公平成為只適用于孤立的“這一個”人的規則,一個人的自由變成了大多數人的不自由,少數人的自由變成了眾多者的不自由。這就顛覆了傳統的“自由”理念,造成了“自由”的異化,最終導致普遍性的消解和個體差異性的分化。全球化體系下,規則、規范成為手段,普遍、普世成為目標,然而目標的設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達到目標的手段,甚至手段超過目標。全球化視域下的普世倫理就成為人們設定的目標,然而在傳統形而上學遭遇內在矛盾、現代性道德面臨分化和多樣化的背景下,普世倫理只能作為一種遙不可及的美好愿景在向善良的人們招手微笑罷了。傳統道德哲學推崇的至善、至仁、至愛的形上夢幻被現實擊破,神圣性、同一性被瓦解;而現代性道德又面臨極大的分化,道德出現多樣化、差異化和無主體性。這就更加割裂出了兩者的鴻溝,加劇了現代性道德危機,同時呼吁一種新型的倫理模式得以建構,來拯救危機的現實。
一個多世紀前的中國在西方國家軍事侵略下陷入民族、國家生存危機,西方侵略者在使傳統中國陷入深重生存危機的同時也促使了傳統中國向現代中國的整體轉化。在梁啟超的思想世界里,近代中國的過渡性特點決定了中國道德危機的發生,并且這場危機表現為傳統性道德危機與現代性道德危機錯綜復雜的交織共存。[7](p45)面對這個時代中國固有道德的危機狀況,梁啟超致力于中國現代性的道德重構,發出了“道德革命”的時代強音。一個世紀過去了,今天的中國正處在現代社會高速發展、社會能量空前積聚的階段,科技的發展和進步帶給社會的是雙重后果,人們充分品嘗到物質文明發展帶來的享樂,但在物質享樂的同時,生活意義的喪失卻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社會環境的日益復雜化,信息發展的全球化,生活方式的網絡化,經濟市場運行的不規范化,給社會帶來一種從未有過的不確定感,這種不確定感在公共道德領域造成了道德秩序混亂,產生空前的道德危機。近年來,中國社會的道德狀況已經引起社會各界有識之士的普遍憂慮。損人利己、巧取豪奪、誠信缺失、賣淫嫖娼、官場腐敗、造假侵權等等,這些道德淪喪行為如今在很多地方和領域已經成為司空見慣的社會常態。涉及道德衰敗,國民幾乎人人都是受害者,提起道德狀況,多數國民都會感嘆指責,中國的誠信缺失、道德滑坡已經到了何等嚴重的程度。一個國家,如果沒有國民素質的提高和道德的力量,絕不可能成為一個真正強大的國家,一個受人尊敬的國家。顯然,我國的公民道德體系已經到了亟待重建的關鍵時刻。
梁啟超并沒有也不可能完成中國現代性的道德建構,但是他在20世紀初提出的關于道德變革的言論行動已成為推動中國社會從傳統向現代轉化的精神動力,他提出的“道德革命”思想具有明顯的現代性特征,對于終將實現這一歷史性任務的現代中國人無疑是富有啟發意義的。
梁啟超所處的晚清明初的“過渡時代”與今日中國的“轉型時代”盡管存在著巨大的差異,但兩者之間卻存在著一定的同質性,即它們都屬于社會變革的關鍵期,都充滿著難以預料的、不確定的各種類型的危機。晚清明初的“過渡時代”,中國在精神領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道德危機”。當今中國的“轉型時代”是中國現代化進程向縱深發展的時期,中國社會在政治、經濟、文化和制度各個層面處于更深刻、更激烈的變革階段,許多深層次的社會矛盾凸顯出來。與100多年前相比,今日中國之道德危機不僅僅是傳統道德規范與價值的危機,而且是道德的整體危機。梁啟超“道德革命”思想的提出,目的是想通過提高國民的素質來挽救民族的危亡,他看到了國民的素質在一個國家現代化過程中所起到的巨大作用。在改造國民性、建設“新民”的問題上,梁啟超認為:“吾所謂新民者,必非心醉西風者流,蔑棄吾數千年之道德、學術、風俗,以求伍于他人;亦非如墨守故紙者流,謂僅抱此數千年之道德、學術、風俗,遂足以立于大地也。”[8](p30)對“道德革命”在方法論上進行具體展開時,梁啟超提出了兩種方法:一是對西方現代道德價值的批判性引進,一是對傳統道德的現代性轉化,即“采補其所本無而新之”和“淬厲其所本有而新之”。[7](p138)在傳統道德盡管陷入危機卻仍然在廣大民眾與社會中堅階層中保存著廣泛信仰的前提下,梁啟超提出傳統與現代互補作為當時代中國道德重建的方案有其相當的歷史合理性。在社會轉型期的中國道德文化建設中,我們應以開放的心態,積極主動地迎接來自世界文化的挑戰,學習人類一切優秀文化成果,創造出具有社會主義特色的新型倫理文化。在如何對待傳統道德的問題上,當代人應積極挖掘、發揚傳統倫理思想中具有超時代性的內容,傳承和創新賴以支撐整個民族道德信念的傳統倫理精神,推陳出新,為構建新道德服務。在當代中國的道德文化建設中,主張對傳統道德的批判繼承,但又不陷入道德復古主義,而是以我國現代化建設為背景,以世界倫理文化的發展為參照系,使我國的倫理文化整體有創造性的轉變與發展。“在創新的過程中,要用舊的社會結構蛻變出新的社會結構,要由舊的價值系統蛻變出新的價值系統”。“中國文化如不能做到創造性地重建,認同的危機是不能克服的”。[9](p197)
在中國救亡圖存的時代背景當中,梁啟超構建了他的“新民”理想,并試圖通過“道德革命”賦予“新民”以近現代的道德品質,強調“利群”、“愛國”,爭取“自由與獨立”,注重“權利與義務”等,是“新民”所應追求的新的價值。當今世界經濟全球化加速發展,各國競爭的重點已經轉向以人才素質為重點的“軟實力”競爭。而梁啟超從改造國民性著手,以“道德革命”為方法,以提高國民整體素質為主要任務的新民倫理思想,給我們留下了深深的啟示。一方面要實現中華民族的再度復興,必須高度重視國民教育和社會個體即“人”的現代化的作用,只有實現了人的現代化才能為中華民族的復興奠定堅實基礎。另一方面,在多元化競爭的世界中,中國能否在與各國競爭中立于不敗之地,關鍵在于提高“軟實力”為核心的綜合國力,而中華民族的整體國民素質高低已經成為決定“軟實力”的主要因素。所以重視國民教育,提高國民道德修養在內的綜合素質,推動社會個體“人”的現代化是當前必須解決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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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259.1
A
1003-8477(2011)11-0104-03
一、梁啟超的“道德革命”思想
陳文(1969—),女,福建省武夷學院政教部副教授。
責任編輯 高思新
梁啟超生當中國從傳統向現代轉化的“過渡時代”,他在中國近代史上第一次公開明確地提出“道德革命”的口號。站在救亡圖存的歷史高度,梁啟超將改造國民性作為新民倫理思想的出發點,力圖以道德革命為手段,通過道德重構、塑造新民完成“新國”的主要任務。梁啟超的“道德革命”表現出一種強烈的現代性特征,是一種趨于現代性方向的價值變革。從現代性視野出發,重新審視梁啟超的“道德革命”思想,對于處在轉型期的當代中國道德建設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梁啟超所處的晚清民初時期為中國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過渡的關鍵時期,這一時期中國開始了從傳統向現代的轉化。甲午戰爭失敗,宣告了洋務運動的破產。許多有識之士開始明白,船堅炮利的局部革新,仍不足以救亡圖存,唯有將改革從器物層延伸到制度層,進行廣泛的社會政治制度改革,才是自救之道。戊戌變法失敗后梁啟超流亡海外,鑒于變法運動因缺乏廣泛的社會支持而失敗的沉痛教訓,他開始意識到“激發國民之正氣”[1](p30)對于“改革”的重要性。他認為,一個國家和民族的興亡強弱取決于其國民的文明程度,取決于民德、民智、民力。梁啟超分析了造成國家積貧積弱的國民道德和社會風尚方面的根源,在比較分析西方國家富強昌盛的經驗和中國貧弱的原因后,認為西方制度之所以文明,在于國民素質和文明程度高,而中國之所以落后,就在于國民的文明程度低下,他指出:“國也者,積民而成……未有其民愚陋、怯弱、渙散、混濁,而國猶能立者。故……欲其國之安富尊榮,則新民之道不可不講。”[2](p547)“茍有新民,何患無新制度、無新政府、無新國家?”[2](p548)“吾以為學識之開通、運動之預備,皆其余事,而惟道德為之師”[3](p210)因此,改造國民道德是新民的關鍵所在。他認為要使國家在器物層、制度層有所維新,必先改造國民,將國家近代化探索路徑深入到價值層面。由此,他開始關注價值層的核心問題——國民道德的改造。所以梁啟超認為,只要人們具有新道德,“而新民出焉矣”。[3](p556)傳統道德在他看來對于提高國民道德是不夠的,因此就有了“道德革命”之論。他認為倫理道德建設是實現國家近代化的中心環節,而道德革命則是實現“新民”的重要途徑,旨在培養國民的權利、義務、冒險、進取、公德觀念等各方面的道德素質。1902年前后,梁啟超在政治上高喊“破壞”的同時,在思想領域也打出了“道德革命”的旗幟,“凡社會一切事物莫不有革命,政治有政治之革命,道德有道德之革命……”[1](p15)“……茍不急急斟酌古今中外發明一種新道德而提倡之,吾恐今后智育愈盛,則德育愈衰,泰西物質文明盡輸入中國,而四萬萬人且相率而為禽獸也。嗚呼!道德革命之論,吾知必為舉國之所詬病,顧吾特恨吾才之不逮耳。若夫與一世之流俗人挑戰,吾所不懼,吾所不辭,世有以熱誠之心愛群、愛國、愛真理乎?吾愿為之執鞭以研究此問題也。”[4](p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