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小軍
(甘肅政法學院 公安學院,甘肅 蘭州 730070)
論我國被追訴人速審權之構建
——以輕罪案件為視域
賀小軍
(甘肅政法學院 公安學院,甘肅 蘭州 730070)
不同訴訟模式下,被追訴人速審權之規定不盡相同,權利保障亦有差異。我國并無直接關于被追訴人速審權之規定,但訴訟經濟的理念卻滲透在法律文本和司法實踐中。構建我國被追訴人尤其是輕罪案件被追訴人之速審權,可以訴訟經濟為理論支撐,以當事人主義模式下的美國和職權主義模式下的德國被追訴人速審權之規定為借鏡,以此確定未來一定時期內我國刑事程序的改革思路。
訴訟經濟;速審權;訴訟模式;輕罪案件
被追訴人速審權研究的思路源于訴訟經濟理論對刑事程序改造之現實需求。速審權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的速審權,是指被追訴人在整個訴訟程序中享有的案件快速處理的權利,既包含審前速處,也涵蓋審判中的快速。狹義的速審權,則主要是被追訴人在審判階段的快速審判的權利。本文研究主要是廣義的速審權。研究被追訴人速審權,應從具體訴訟程序之中探究現實狀況。實踐中,在一定時期下,重罪案件可以適用速審程序,而輕罪案件卻適用周期較長的普通程序。①如1983年9月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的《關于迅速審判嚴重危害社會治安的犯罪分子的程序的決定》確立重罪案件適用速審程序。我國實踐中對于社會中出現的重大案件往往也采用“快偵快結”、“快捕快速”的辦案方式,與之相反,輕罪案件卻呈現“慢偵慢結”、“慢捕慢速”的狀況。這顯然與訴訟經濟的理念相違背。從全國觀之,輕罪案件在所有刑事案件中所占比重較大,約為60%-80%。②我國《刑法》并無關于輕罪與重罪案件的區分,《刑事訴訟法》也無劃分輕罪和重罪的標準界限。實踐中,官方習慣上將判處5年有期徒刑作為案件統計的分界線。據此,筆者以5年作為輕罪與重罪案件的劃分邊界。根據中國法律年鑒(1987—2008)的數據,筆者對1998-2007年近十年判處5年以下有期徒刑及其他刑罰的案件進行統計,輕罪案件占同年刑事案件的60%-80%。參見中國法律年鑒編輯部:《中國法律年鑒》(1987—2008)。北京:中國法律年鑒社,2009年版。在我國構建和諧社會的背景下及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在刑事訴訟程序的擴大適用,輕罪案件的比例可能會呈現擴大的態勢,司法機關面臨的訴訟負擔在一定程度上會增大。因此,找尋正當的特別程序對輕罪案件進行特殊處理就成為司法機關與被追訴人、被害人共同面臨的重要課題。通過輕罪案件速審程序研究,分析權力型與權利型經濟的博弈狀況,審前和審判階段經濟的差異,從而為輕罪案件被告人速審權之構建提供思路。本文討論被追訴人尤其是輕罪案件被追訴人之速審權,可以訴訟經濟為理論支撐,以當事人主義模式下的美國和職權主義模式下的德國被追訴人速審權之規定為借鏡,以此確定未來一定時期內我國刑事程序改革的思路。
(一)速審權的相關規定。
美國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下,檢察官與辯護人之訴訟利益需平等權衡,以防止發生權力侵害權利,阻礙訴訟平等武裝對抗之問題。因而,美國聯邦和各州制定相應規則保護被追訴人權利和抑制檢察官權力就成為該國訴訟所追求的主要目標,其中速審權是被追訴人所享有的一項重要權利。“最早關于速審權的規定可見于英國1166年發布的克拉倫登條例和1215年大憲章。直至1776年,在美國權利宣言中才首次確認速審權。1791年,美國憲法第六修正案規定:所有刑事被告人都有權獲得快速和公開審判的權利。1967年,Klopfer v.North Carolina案中,美國最高法院認為如果被告人的速審權遭受侵犯,法庭規定對被告人徹底駁回起訴作為唯一可能的救濟形式。”[1](p595)這似乎規定的十分明確。但在Barker v.Wingo案①407 U.S.514(1972)。中,聯邦最高法院卻確立了比較模糊的標準,解釋不能因被告人缺少迅速審判而必須徹底駁回起訴,需權衡檢察官之起訴和律師之辯護行為,考慮遲延期間、遲延原因、被告人是否主張權利與對被告人不利的影響等四個因素。[2](p243-250)上述僅從速審權的產生、發展及存在的問題作一概括性地展示,但被告人何時享有速審權?速審為何會延遲?違反速審權效果如何?下文將分別論及。
(二)速審權細化審視。
關于被告人速審權的內涵及價值,聯邦憲法與成文法都有相關之規定。
1.被告人何時享有速審權?
被告人何時享有速審權,這是首先予以關注的問題。“美國憲法第六修正案確立的速審權是為了維護因政府控訴中的疏忽而遭受侵害之個體自由權利。自由的限制成為速審條款關注的基本條件。”[1](p599)就此而言,美國被告人速審權主要目的是通過對被告人自由權利保障來對抗檢察官的公訴權。而且,被告人速審權之選擇并不是發生在審判階段,而是延伸到審前階段。這也表明一旦檢察官對被告人采取不利益的措施時,附著于被告人的速審權即可有效保障其利益不受損害。
雖然被告人在審前即可獲得速審權,但在某些情況下,被告人可宣稱放棄速審權。被告人速審權之放棄可通過四種方式:一是在審前或審判中不主張速審權;二是自愿答辯有罪;三是未請求快速審判;四是明確表示同意速審遲延。[3](p476-500)可以認為,速審權雖附著于被告人,但由于某些原因,被告人并不一定主張此項權利。因為在一些案件中,被告人可能希望速審拖延,如隨著審判遲延,對被告人不利的證人已經找不到或到庭證人記憶受損等,被告人從而獲得有利的結果。因此,即使發生速審遲延之情事,但由于被告方之懈怠與放棄,也就不產生違反速審權之法律后果。
2.速審為何會延遲?
聯邦成文法對速審時限作出具體規定,如1974年聯邦速審法案規定,一個人被逮捕或送達傳票后,需在30天內對其進行簡易起訴或正式起訴。②如果被告人進入答辯無罪程序,經簡易起訴或正式起訴的審判應在70天內開始。③盡管美國成文法對速審期間予以明確化,但實踐中仍存在速審遲延之問題,此種遲延包含審前與審判兩個階段的情形。一是審前遲延。檢察官在審前面對不同案件類型,以及主觀辦案的態度和客觀辦案能力的限制等原因,可能造成審前遲延。遲延的具體原因如臥底線人不能出庭作證而過早暴露,檢察官還需利用線人偵查其他共犯,因而造成庭審遲延;檢察官為收集足夠充分的證據證明被告人有罪,而延長期限;檢察官故意延遲以增強偵查的防御等。[4](p526)二是庭審延遲。審判是否開始除法律規定期間限制外,還在于檢察官與被告人雙方庭審準備情況。而庭審準備所耗費期間既復雜而又較不確定,易造成遲延。如審前動議的提出;預審;檢察官與被告人的證據展示等。[4](p526)
3.違反速審權法律效果如何?
違反聯邦憲法與速審法之規定可導致兩種不同的法律后果。違反聯邦憲法,根據Strunk v.United States案件,④法院將徹底駁回起訴作為唯一的法律后果。違反聯邦速審法不僅涉及對人的處罰,還涉及對案件的制裁。一是對人的制裁。“檢察官或辯護人違反聯邦速審法,會被禁止在法院執行業務(禁止期間不得超過九十日)、送相關部門懲戒或科以不同之金錢罰。”二是對案件的制裁。“案件未在法定期限內審結,法院視情形作出不得再訴之駁回起訴 (相當于徹底駁回起訴)、得再訴之駁回起訴 (不徹底的駁回起訴)兩種法律后果。”[2](p257-258)顯然,違反聯邦憲法比速審法的法律效果更加嚴厲,對被告人保護也更加充分。
(三)輕罪案件被告人之速審權。
速審權是被告人的憲法權利,也是刑事程序法中一項重要的訴訟權利。聯邦和各州法律對享有速審權的被告人案件類別并無限制,既可以是重罪案件,也可以是輕罪案件。從邏輯而言,重罪案件的被告人可獲得迅速審判,那么,輕罪案件被告人速審權更應受到保障。綜觀美國聯邦和各州法律規定,可以梳理出反映輕罪案件被告人速審之相關程序特征。根據《美國聯邦刑事訴訟規則和證據規則》第58條及一些州規定的特別簡便的程序設計,美國輕罪案件和輕微案件程序可按訴訟階段描述:第一,逮捕階段。許多州的法律授權對一些不太嚴重的犯罪適用傳訊或傳票而不是逮捕。但是許多州規定了“警察在場”規則的例外。同時,輕罪案件中,無證進入他人住宅執行逮捕是不正當的。[5](p42)第二,治安法官的聆訊。如果被指控的是輕罪,被捕者可以在治安法官面前被傳訊,并被要求對審理中的指控進行答辯。許多輕罪案件在這個階段通過有罪答辯或其他程序得以解決。[5](p44)第三,預審。許多司法區對輕罪案件并不進行預審。第四,正式起訴。不論重罪與輕罪之被告,皆須先經“控訴”。通常是輕罪案件向治安法官起訴,而非向一般的審判法官起訴。聯邦和許多州為快速處理輕罪案件,往往在被告人初次到庭后接著就是提審和量刑聽審。在提審期間被告人做最終答辯,在量刑聽審期間法官就宣布刑罰。據調查,案件平均大約2分鐘就被處理完。[6](p303)
通過關于美國輕罪案件被告人速審權的研究可發現,被告人在訴訟程序中速審期限非常短,速審遲延甚少發生。被告人基本上通過有罪答辯放棄審判權而直接由法官量刑,整個訴訟期間得到大幅度壓縮,訴訟效率較高。可以推斷,速審程序本身的短期性和有效性將給被告人所帶來的不利益較少,因而被告人甚少主張速審權。這也反過來印證被告人的速審權保障較為充分。當事人主義模式下,速審程序之經濟從權力與權利主體角度分析,主要表現為權利型經濟;從訴訟階段分析,體現為審前和審判階段的經濟;從案件性質分析,輕罪比重罪案件更經濟。
(一)速審權的相關規定。
羅科信認為刑事程序很容易侵犯被告的權利范圍,也因證據品質會因時間一長而衰弱,因此需要迅速的刑事司法程序。[7](p130)德國聯邦和各州并無關于被告人速審權的一般規定,但從有關國際性公約及本國程序法的條文可依稀尋覓速審之基本涵義。《歐洲人權公約》第5條第3款規定:被逮捕或拘留的任何人,應立即送交法官或其他經法律授權行使司法權的官員,并應有權在合理的時間內受審或在審判前釋放。在德國刑事訴訟法中關于逮捕、起訴和審判的期限都有相關說明。如“刑訴法第115條、128條(被逮捕者必須立即被解送至法官處),第121條(一般的羈押不得超過6個月),第161a條、第163a條第3項(被告、證人及鑒定人受檢察官傳喚時,有義務到場),第163條第2項第1段(警察有義務立即向檢察官報告處理經過)及第222a條、第222b條(對審判程序中違法的法院人員之安排提起異議)。”[7](p130)為實現審判程序集中原則,“程序的中斷不可超過10天,對冗長的程序則例外規定不可超過30天。判決最遲需于審判程序結束后的第11天宣判之。而所有以上期限在較長的訴訟程序中又遇到被告生病時,又將受阻中斷,期限最長為6星期。”[7](p131)為達致速審目的,德國刑事訴訟中關于違反速審之救濟的期限也比較短。德國法律并未規定審判的整個期限,如忽略刑訴法第229條規定,審判可以持續幾年。[8](p207-208)顯然,因立法的疏忽易造成速審無法可依,被告人速審權易被侵犯,審判中羈押期限將變得遙遙無期。
“無救濟即無權利”。德國法律僅設計義務性規定,還不足以保障速審之效果,需對因遲延造成的法律后果予以規范。聯邦最高法院認為,“故意、嚴重的違反速審規定的法律后果是中止訴訟程序。……對造成訴訟遲延的司法單位,可基于法治國家原則施以依刑訴法第153條至第154a條之中止訴訟程序,免除其刑,暫緩處刑之警告、付保護管束之緩刑……過度冗長的訴訟程序因其對當事人會帶來不利的效果,因此在量刑時需在刑罰接受性及刑罰敏感性的問題上特別留意”。[8](p133)可見,違反速審原則僅會產生對案件的懲戒及對被告人補救之效果,而對司法責任人員并不會發生制裁之功效。①司法人員過長的延遲審判日期,并不會遭致處罰之責任,只能提起職務監督之抗議或者提起因延滯日期的職務責任之訴。參見托馬斯·魏根特:《德國刑事訴訟程序》。岳禮玲、溫小潔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31頁。而且,違反速審的法律后果只有司法單位可單方提出因訴訟未迅速終結,可在量刑上對被告之有利考慮。但是,被告人在刑事程序中所遭受的焦慮、困擾及其他不利之影響,均不能單獨提出速審救濟。在德國職權主義模式下,司法單位單方主導速審程序并決定違反速審之處罰,難于保障被告人之訴訟權利是不無疑問的。
(二)輕罪案件被告人之速審權。
聯邦德國及各州并無關于輕罪案件速審權之規定,但綜觀德國刑事訴訟關于案件所適用之程序,經過梳理可以發現輕罪案件適用速審的特別程序,包括附條件不起訴程序、簡易程序、處罰令程序和自訴程序等四種類型。在附條件不起訴程序中,可對于尚未受到最低刑罰威脅,行為所造成后果顯著輕微的罪決定不予追究時無需法院同意。[9](p72)在簡易程序中,為快速審理,嫌疑人將被羈押,最長期限為一個星期;起訴可以不提交書面起訴書,而在審判時口頭提出;審判中,舉證申請不能約束法官聽取附加證據,而且法庭可以在出庭參加訴訟的當事人的同意下,以宣讀書證或先前的詢問筆錄來替代證人證言。[8](p207-208)處罰令程序原則上適用于所有的輕罪。檢察官對某些輕微犯罪,可以直接向地方法院要求發布執行刑罰的命令。自訴程序適用一些不太嚴重的犯罪。①自訴案件僅止于特定之輕罪,其分別為以下8種犯罪或犯罪類型:侵入住居罪、侮辱罪、妨害書信秘密罪、傷害罪、恐嚇罪、毀損罪、其他不當競爭罪及有關專利法、著作權法、商標法、新型、新式樣保護法等的輕微犯罪。參見克勞思·羅科信:《刑事訴訟法》。吳麗琪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年,第578頁。法院認為被告人罪行微不足道,可在任何時候撤案,甚至可不經自訴人同意。[8](p203-206)
德國輕罪案件速審程序具有官方權力主導型特征。前三種程序中,檢察官認為被告人犯罪輕微,可以附條件的或者直接不起訴,被告人審前就可脫離訴訟之累,審前自由之限制即可解除。檢察官成為是否啟動速審程序的權力主體,具有不受約束的自由裁量權。在自訴程序中,法官認為被告人罪行輕微,可不經自訴人同意即可撤案,同樣具有職權主義色彩。職權主義模式下,速審程序之經濟從權力與權利主體角度分析,側重為權力型經濟;從訴訟階段分析,體現為審前和審判中的經濟。
我國刑事訴訟法中無直接關于被追訴人速審權的規定,而是將訴訟程序經濟的思想分散于刑訴條文中。速審程序之經濟,理論上而言,應當反映主體在一定成本投入后獲得收益狀況,即以同樣或較少的成本獲得較大的收益。比較投入的成本,后者應更經濟,也是在社會資源一定的情形下理性的選擇。同時,在不同的訴訟階段對不同性質的案件予以差異化處置。速審程序之經濟可從訴訟主體、訴訟階段及案件性質等方面予以衡量,從側面揭示中國被追訴人速審權之現狀與問題。具體而言,本文主要討論訴訟主體在不同訴訟階段針對輕罪案件處置的經濟選擇。
(一)審前階段。
我國刑事訴訟主體在審前階段針對輕罪與重罪案件采取相同的處置方式,其行為并不經濟,如逮捕強制措施的適用。理論上而言,逮捕是強制處分中最嚴厲的一種,應是針對嚴重性質的案件。因此,許多國家都規定逮捕措施的適用應遵循比例性和必要性原則。但實踐中,我國偵查機關不區分案件性質而適用同一處分,羈押期限與辦案期限相同,造成輕罪被追訴人受到長期性、壓迫性的監禁,人身自由被限制及工作、生活方面受到不利影響。再如檢察官的審查起訴,該行為設計之功能是為防止不當起訴對被追訴人造成不利影響,同時也具有將部分不需要起訴的案件分流而不進入審判程序,這是由刑事案件非一致性而多差異性的特征決定的。然而,對于大多數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輕罪案件,許多情況下仍采用與重罪案件審查之方式,這既是一種訴訟資源的浪費,也是對被追訴人之權益的漠視。②實踐中,一些地方檢察院在試點提速輕罪程序,這無疑是有積極意義。關于快速處理輕微刑事案件,最高人民檢察院在2007年1月30日印發了《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依法快速辦理輕微刑事案件的意見》的通知。可見,檢察機關已經啟動了輕罪案件的速審程序。但偵查機關、審判機關卻無相關配套規定出臺。筆者以為,輕罪案件的辦理僅從檢察機關加速,而無關偵審之配合與照應,提速程序可能會大打折扣。參見:顧鳳祥:《將輕罪案件“分類審理”、“流程提速”引入刑事訴訟法》。法制日報,2006年3月8日。
另外,警察、檢察官在案件處置過程中自身因素也將影響到審前階段的經濟。怠惰的警察、檢察官有時為獲得查明案件事實之期限需要,故意拖延申請延長期限。但有時也存在勤勉的警察、檢察官因疏忽大意而遲延訴訟期限。現行刑事訴訟法中并無對辦案人員懲戒之規定,僅在辦案機關相關文件中存有類似的紀律懲戒措施。內部文件顯不及法律的效力,而在被追訴人又無速審權之情況下,因訴訟拖延所致不利益之救濟就無法保障。
(二)審判階段。
我國現行刑訴法為體現快速審判的原則,達致訴訟經濟的目的,規定了幾種特別程序。如被告人認罪案件簡易審。除了法律規定的7種情形外,[10]針對被告人自愿認罪的犯罪事實清楚、證據充分的案件,檢察院建議或人民法院認為可適用的,經檢察院、被告人同意的可以適用認罪案件普通程序簡易審。被告人自愿認罪的案件,可以簡化以下具體的審理方式:(1)被告人可以不再就起訴書指控的犯罪事實進行供述。(2)公訴人、辯護人、審判人員對被告人的訊問、發問可以簡化或者省略。(3)控辯雙方對無異議的證據,可以僅就證據的名稱及所證明的事項作出說明。合議庭經確認公訴人、被告人、辯護人無異議的,可以當庭予以認證。對于合議庭認為有必要調查核實的證據,控辯雙方有異議的證據,或者控方、辯方要求出示、宣讀的證據,應當出示、宣讀,并進行質證。(4)控辯雙方主要圍繞確定罪名、量刑及其他有爭議的問題進行辯論。[10]上述簡化程序未區分輕罪與重罪案件,也未細化各種輕罪案件、重罪案件類型之間的不同,不加辨別地適用同一程序既不利于節約訴訟資源,也不利于保障被告人的速審權益。因此,簡易審程序有必要細化,應根據不同案件類型作類型化處理。另外,現行刑事訴訟法規定簡易審程序是需在被告人自愿認罪的情形下,法庭可略去法庭調查與法庭辯論徑直作出有罪判決的簡化程序。但被告人自愿認罪并不表示同意適用簡易程序。實踐中,司法機關適用簡易程序無需征求被告人同意,檢察官可以不出庭支持公訴,獨任法官以古時糾問方式審理案件。簡易程序雖接近迅速審判的目的,但違背了被告人要求公正審判的意愿。
綜上,現有簡易程序從案件性質分析,輕罪案件與重罪案件適用同一簡化程序,前者并不經濟。從被告人主體地位分析,簡易程序已成為司法機關單方追求訴訟經濟的工具,官方主導型特征較為顯著,被告人主張并參與速審的意愿被忽視。簡易程序有待完善。
美國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注重控辯雙方的強對抗性,強調雙方的舉證責任及收集證據的調查任務,舉證能力的強弱決定著訴訟中的成敗。控辯雙方成為訴訟進程的主要推動者。當然,也是訴訟進程前行的阻礙力量。因而,訴訟遲延多是檢察官與辯護人行為所致,這也解釋了美國速審法僅約束檢察官與辯護人,而甚少出現制約法官行為的原因。與之比較,德國職權主義訴訟模式下控辯雙方形式上呈現弱對抗性,實質上控訴方承擔舉證責任,同時,法官也能依職權對案件中的證據進行調查,在一定程度上,法官也承擔部分舉證責任。當速審遲延時,檢察官或法官并無需承擔不利后果(案件駁回起訴;個人受制裁),而只是法官對被告人因遲延造成不利影響而以量刑較輕刑罰作為補償。可見,德國速審規定僅對案件有微弱制裁作用,對檢察官和法官等司法人員并無約束力。中國刑訴程序是中國式的,既非對抗性,也非職權性,亦非混合式,因此考慮被告人速審權,應同時兼顧被告人、辯護人、檢察官、法官等多種利益,偏向任何一方都會造成訴訟的不利益。因此,完全借鑒美國制定速審法會過于理想化,參照德國速審程序會過于職權化,不加選擇全部拿來的速審規則都會因水土不服遭受抵制而呈現排異反應。①達瑪什卡認為程序改革的成敗主要取決于新規則與某一特定國家的司法管理模式所植根于其中的文化和制度背景的兼容性。參見:米爾伊安·達瑪什卡:《司法和國家權力的多種面孔》。鄭戈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版。中國被追訴人速審權之構建需走一條中國式相對合理的道路。在現有刑事訴訟法的框架內,對相關內容和條款進行改革和完善是一種相對穩妥的思路。在案件性質上,之所以研究輕罪案件被追訴人速審權,而未選擇重罪案件,主要有以下理由:其一是改革波及范圍小。改革必然涉及多方利益的協調,而我國現有程序中存在著速審之雛形,改革所遇阻力較少。其二是試錯代價較小。改革是建構與試錯的結合。對于輕罪案件而言,試錯所產生的弊端不會對被追訴人利益及公共利益造成太大的影響。其三是輕罪案件所占比例較大,有速審之必要。如前所述,再不贅述。
本文認為,我國輕罪案件被追訴人的速審權之構建,可從以下層面思考。
1.整體構想。
輕罪案件速審需從訴訟整個階段予以考慮與規范。(1)在偵訴審階段設置專門部門及人員,專辦輕罪案件。實踐中,輕罪和重罪案件的辦案人員混同在一起,不利于辦案的針對性與有效性。同時,較易造成辦案的無差別性。因此,專門部門與人員處理輕罪案件,可集中人力、物力資源,使得訴訟流程更加通暢,訴訟經濟得以提升。(2)規定整體訴訟期限。案件的處理需有相應期限與之匹配,期限配置的基本原則是輕罪案件期限較短,而重罪案件期限較長。(3)訴訟遲延的原因及法律后果。輕罪案件處置過程中,往往發生特殊情事可能阻礙訴訟進程推進,分析訴訟遲延的原因,是合理或不合理,是疏忽或故意,是善意或惡意等。合理、疏忽及善意的遲延,應關注其產生不利影響的大小,酌輕制裁;不合理、故意和惡意的遲延,應從嚴處罰。追究遲延之法律后果,應從案件和個人兩方面考量。根據訴訟階段不同,違反速審權救濟可分為審前和審判中的救濟。(4)被追訴人是否主張速審權。是否主張速審權直接決定著被追訴人的利益保障。即發生速審權之違反,而被追訴人并不聲請,即為放棄速審權。由于我國被追訴人在訴訟過程中處于羈押狀態,自由之限制難以取證而導致舉證不能,律師介入訴訟甚少且作用有限,兩方面造成證明司法人員速審遲延較為困難。因此,本文認為,速審遲延的舉證負擔應轉嫁于司法機關。只要被追訴人提出速審遲延異議,檢察機關或法院應就遲延原因進行審查。
2.具體實踐。
整體構想僅從法律規范層面描述輕罪案件被追訴人速審權的問題。規定難免粗疏,實踐中可操作性不強。為細化速審效果,保障速審程序的順暢進行,有必要具體規劃速審過程。在偵查階段,負責輕罪案件偵查人員對輕罪案件,尤其是事實清楚、證據充分、被追訴人自愿認罪的輕罪案件,在適用強制措施時,應避免采用逮捕等限制被追訴人自由之舉措,可以讓被追訴人具結獲釋,以防羈押給被追訴人帶來精神方面的壓制與折磨。具結釋放為常態,逮捕適用作為例外。①例外情形是涉及危害國家安全的案件、涉外案件及其他疑難、復雜的案件,這些案件不適合速審程序,逮捕可能具有一定的合理性。輕罪案件訴訟文書適用應不同于重罪案件,可以在原有訴訟文書的基礎上冠名以“快速”字樣,以示區別于其他一般案件。我國刑訴法沒有規定偵查期限,一般被追訴人被羈押,捕前羈押期限最長為37天,捕后偵查羈押最長2個月。本文認為,在非羈押狀態下,輕罪案件速審程序的被追訴人偵查期限10天比較恰當,無須延長期限。在起訴階段,偵查人員將輕罪偵查終結意見書送至檢察院審查起訴,專辦輕罪案件的檢察官應在10天內作出起訴和不起訴的決定,非特殊情形不得延長審查期限。在此階段,辦案人員認為犯罪情節輕微,可以不起訴或附條件不起訴,從而將案件分流出審判程序。如果作出快速起訴決定,需征得被追訴人同意。審判階段經檢察院建議和被追訴人同意,應適用簡易程序,審理期限設計為10天比較適宜。②簡易審判程序時間不宜過早,以致被追訴人無時間準備防御。因此,在是否適用簡易審判程序決定中,被追訴人的同意應為最基本的條件。因此,輕罪案件速審程序整個訴訟期限應不超過1個月。在羈押狀態下,輕罪速審程序的偵、訴、審的辦案期限應限定在15天以內。③輕罪案件中被追訴人應以非羈押為常態,羈押為例外。如需羈押被追訴人,辦案期限應比非羈押狀態短。
在輕罪案件處置過程中造成訴訟遲延,經被追訴人提出異議,應由檢察院和法院進行審查。根據延遲是否正當及對被追訴人和公共利益產生之不利益大小,采取適宜的制裁措施。對案件的制裁,因主體造成遲延的原因不同,采取不同的制裁方式。因公安機關遲延,檢察院根據事實和法律可以作出不起訴決定;因檢察院遲延,法院應采取徹底駁回起訴、不徹底駁回起訴、免訴判決及量刑減輕補償四種方式救濟;因法院遲延,被追訴人可聲請怠惰法官回避或一審完結后向上級法院上訴,聲請重新啟動速審之程序。對人的制裁,可以采用停職及罰錢等方式對違反速審規定的司法人員予以嚇阻與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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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F731
A
1003-8477(2011)11-0139-06
賀小軍(1977—),男,甘肅政法學院講師、法學碩士。
責任編輯 勞志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