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花落處,滿地和煙雨。”
指尖劃過這個熟悉的句子,似乎周圍的一切都陌生起來。彼時,窗外小雨瀝瀝下得紛紛揚揚,就像多年前那個細雨紛飛的傍晚,我離開了一輩子記憶最初的地方,那個煙雨槳聲的江南小鎮(zhèn)。
那時的小鎮(zhèn)也有游人,但不多,三三兩兩的,我可以從他們微笑的唇邊讀懂他們對小鎮(zhèn)的喜愛。那時的我不過是個年幼的孩子,會倚著木質長椅對人們露出青澀的微笑。記憶中那些熟悉的臉龐,大抵都忘了名字,不過有一個人卻怎么也忘不掉。我怎么會忘掉呢?
我一直不知道有人可以把單調的竹簫長笛吹得如此動人,直到那年遇到年少的涼歌。涼歌跟著外婆來這里,聽說她的父母都在大城市過著很好的生活,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來這個小小的鎮(zhèn)。她總是穿著長裙,立在橋頭吹簫吹笛,樂聲淡漠了一切,連笑容也模糊掉。
明明是孩子,正直純真愛笑的年紀,可為什么能吹出如此薄涼的曲子,讓人忍不住去想是因為人如其名,還是因為別的什么。
我喜歡躺在院外大片的草地上,咬著半根草安安靜靜地看著天。抑或坐在橋下聽那個泛舟的男子抽著旱煙給我講天南地北的故事。涼歌卻說我過于安靜,有著讓人窒息的壓抑。那時我轉過頭,陽光落在她藏青的裙子上,在她眼底流光溢彩,滿是梨花白的味道。我想她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姥姥說,只有有故事的、疼過的人,才可以把曲子吹得悲涼而感人。涼歌,她是看過世態(tài)薄涼的孩子,滄桑如同成人。
涼歌過于強大的自我保護把她偽裝成讓人安心的孩子,這最終也成為她的悲傷。沒有人知道她的痛,只看見她臉上燦爛的笑容,懂得她的痛的人早已不在她身邊,如我。我不知道現(xiàn)在有沒有人會在下雨時給她打傘,陪她看細雨濛濛,看路燈渲染出光暈,或是給她細長的竹簫系上碎碎的流蘇。她是相信童話的,只不過某些東四湮滅了她的信仰。其實每個孩子都相信過童話,但能不能一直相信下去就無法得知了。
三月的江南,煙雨濛濛,小鎮(zhèn)景色依舊。我看著來來往往的游客,他們揚起的塵土是雨所無法洗去的。小鎮(zhèn)被踏得傷痕累累。終究是物是人非。我找不到給我講故事的泛舟漢子,找不到溫和悠閑的婦人,亦找不到那個會吹曲的少女涼歌。姥姥病了,再也不走出屋子,小鎮(zhèn)感覺陌生了許多。我伏在雕花的木窗臺上,第一次明白伶人們說的不是音符的樂聲為何物。孤零零的少年,如此薄涼。
姥姥去世的第二天,我收拾好行李回父母那兒。關上大門那一刻,我看見塵埃在空氣中打轉,無助地落在記憶中。淚流滿臉。
那個黃昏下著雨,擺渡的老者揮手向我道別。汽車一路開過,轟轟烈烈地輾過我十三個春秋,耳際似乎還響起伶人們的吟唱:金谷年年,亂世春色誰為主?余花落處,滿地和煙雨。又是離歌……
#1050833;編輯:苗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