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指甲

【作家名片】

孫道榮，安徽和縣人，現居杭州。主任編輯，蕭山日報社編委，浙江省作家協會會員，《青年文摘》《特別關注》簽約作家，曾任教育部十一五課題組文學專家。作品常見于《讀者》《青年文摘》《意林》《格言》等全國各大雜志，已出版作品集四部。

媽媽躺在破舊的靠椅上，睡著了。媽媽睡得可真香啊，連他不小心絆倒一個小板凳，都沒有將她吵醒。很少看見媽媽這個時間睡覺，平時這個時段，她不是在家里洗洗刷刷，就是忙著準備下午賣的菜。媽媽下崗之后，在菜市場租了個攤位賣菜，一早一晚趕兩個集市。今天，也許她太累了，也許是賣菜的準備工作都做好了，她少有地躺了下來，而且竟然睡著了。

這是個好機會。他拿著剪刀，躡手躡腳走到媽媽身邊。媽媽的手，垂搭在椅背上，黑黑的指甲蓋，顯得特別刺眼。

就在前幾天的家長會上，他剛剛被媽媽黑乎乎的指甲蓋刺痛過一次。家長會那天，媽媽特地換了身干凈的衣裳，但這絲毫也沒有減少她身上彌散的菜市場爛菜葉的氣息。不過，他還是很感謝媽媽。他知道，媽媽難得穿得這么干凈，就是為了不讓他在同學面前丟臉。雖然說實話，他并不認為，媽媽在菜市場賣菜，有什么不光彩的。家長會上，家長們和孩子們坐在一起。媽媽聽得很認真，好幾次，當老師念表揚名單時，媽媽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他偷偷瞟了一眼媽媽，心里在說：兒子沒讓你失望吧？

家長會快結束的時候，老師給每位家長發了一張征詢意見表，讓家長填寫。媽媽雙手拿起表格，仔細地看起來。突然，他無意中看見了媽媽的雙手，天啊，她的指甲蓋，又長又黑，好像被墨汁染過一樣。他的臉驟然漲得通紅。他偷偷瞄瞄身邊，小丫媽媽的手指，又細又長，白白嫩嫩，指甲蓋上，還涂著好看的色彩；小軍爸爸的手指，又肥又厚，很不好看，但是，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一看就是個有教養的人；就連坐在前面的小齊的奶奶，指甲也是修得干干凈凈。他不敢再看下去了。媽媽的指甲，特別是兩個大拇指的指甲，那么黑，那么臟，那么難看，這讓他無地自容。他怨恨地掃了媽媽一眼：兒子知道你很忙很累，可是，再忙再累，也不至于連個剪指甲的時間都沒有啊！由于擔心別的同學看到自己媽媽臟兮兮的手指甲，他幾次示意媽媽將雙手放下來。可是，媽媽似乎一點兒也不理解兒子的心思。沒辦法，他只好將身子夸張地往前擠，這樣，至少能擋住一點別人的視線。

他不知道那天的家長會上，有沒有人注意到自己媽媽的指甲，但他打定了主意，等哪天找個機會，一定幫媽媽把那又長又臟又黑的指甲，剪了。

這真是個好機會。媽媽睡著了，而且，雙手垂搭在椅背上，這樣，剪起指甲來就省事了。

他輕輕地捧起媽媽的左手。很久沒有拉過媽媽的手了，媽媽的手，粗糙、干澀，和記憶里媽媽的手，好像很不一樣了。對，那時候，媽媽的手，也是保養得很好的，又白又軟，細細長長，溫溫暖暖。他知道，媽媽是累的，苦的，手才變成這樣的。他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將媽媽的指甲，一點點剪下來。為了不弄醒媽媽，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很輕柔。

很快，媽媽左手上最臟的大拇指指甲被他剪好了，指甲根的肉芽，也被菜汁染得黑乎乎的。他想，等媽媽醒了，讓她用肥皂好好洗洗，媽媽的指甲，就又變得干凈漂亮了。這樣想著，他繼續往下剪。

謝天謝地，媽媽竟然毫無知覺。他想，媽媽真是太累了。

只剩下最后一個指甲了。這個指甲，好像被折斷過，裂開了，還有斑斑干掉的血跡。他握緊剪刀，一用力，突然，媽媽一哆嗦，醒了過來。難道剪到媽媽的手指了？他嚇得停住了手。媽媽驚訝地看著他，又看看自己的手指。媽媽什么都明白了。

他本來想等媽媽自然醒來，給她一個驚喜，沒想到功虧一簣，最后時刻竟把媽媽弄醒了。他握著剪刀，笑盈盈地看著媽媽。媽媽一定會疼愛地看著自己，表揚一下的。他等待著。

“啪！”媽媽一巴掌打在他的手上，“誰讓你把我的指甲都剪了？”

媽媽慍怒地盯著他。他緊咬著嘴唇，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媽媽一把將他摟進懷里：“對不起，媽媽不該打你。可是，傻兒子，媽媽留著指甲，是用來剝毛豆的。你知道嗎，賣一斤剝好的毛豆，比賣一斤帶殼的毛豆，能多賺兩元錢呢。你把媽媽的指甲剪了，媽媽還怎么剝毛豆啊？”

他抱住媽媽，眼淚“嘩嘩”地流了出來。

那天，他第一次陪媽媽去菜市場，幫她賣菜。他拿了一個盆子，蹲在地上，剝毛豆，沒剝幾顆，他的指甲蓋里就塞滿了毛豆皮，變得綠乎乎的。而且，因為他的指甲很短，剝毛豆很疼。媽媽幾次心疼地看著他，讓他別剝了，他卻不肯停下來。

又有人來買菜了，媽媽微笑地忙碌著。他剝著毛豆，偶爾抬起頭，偷偷地看一眼媽媽的雙手。媽媽的指甲，被他剪得整整齊齊，媽媽的手，真的很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