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叫余單,娃娃臉,刷子辮。眾所周知,她是個愛哭的娃娃!
5歲時,醉醺醺的父親揮舞著剪子刺向母親的一剎那,她知道,她成了名副其實的余單了。
以往,她經常羨慕單親的孩子有兩個家,可以吃到雙份的小食品,穿到雙倍的公主裙。可如今,終于踏入他們的行列了,她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余單仰著小臉,對法院的阿姨說:“我跟媽媽!”臉上流露出的篤定鄭重得怕人。
回家的路上,老舊的音樂盒哼唱了一路世上只有媽媽好。余單的淚水滴滴流下,流成線狀,淌成汪洋。媽媽擦干她的淚水:“孩子,我們會活得很好!”
8歲時,余單有了新爸爸,新家。她叫他叔叔。
余單一直恨爸爸,很恨,但她也不愛叔叔。盡管他對她很好,可她對他依舊有著那份與生俱來的抵觸。
媽媽結婚的當晚,她捧著曾經的全家福哭了。她并不想爸爸,她想的是那個家!
她的淚水被新奶奶看到眼里。新奶奶氣壞了,找來媽媽。媽媽當著大家的面把照片扔到樓下。玻璃碎掉的聲音比接下來的耳光還要讓她心痛。
大喜的日子就這樣被攪合了,大家都認為很是晦氣。于是,她成了叔叔、奶奶的眼中釘。
媽媽不在家時,他們會瞪她。她心疼了,疼得那么生動而有節奏。
10歲是余單的坎兒。
媽媽有了叔叔的寶寶。余單害怕,她怕自己會連媽媽也失去。她不想,也不敢想擁有那種孤單的滋味。
在那種紙質不是很好的大田字格上,余單歪歪斜斜地寫了一篇剛剛學會的鋼筆字。那是一份替媽媽寫的保證書:1. 不準對弟弟好不對我好;2. 還要每周給我買大白兔奶糖;3. 帶我去玩木馬……
10歲孩子的思維大部分混亂。可那對親情的渴望,那顆希望被重視的心,那些看似不值一提的瑣事,卻是那么的真實。如鋒利的劍,毫不費力便能刺入人心最柔軟的府邸。
她用最卑微的方式維護著這份彌足珍貴的親情,她將它遞給媽媽簽字。看過協議,已懷有6個月寶寶的媽媽將她攬入懷中,母女倆哭得驚天動地。
后來的記憶是片斷式的。只記得媽媽的肚子前一天還好好的,第二天突然就扁了回去;只記得叔叔和媽媽大吵了一架,媽媽不住地道歉;只記得她偷偷地把叔叔寫的離婚協議在洗手間撕碎沖走,即使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要挽留這個令她討厭的家;只記得她的媽媽終究還是過上了單身女人的生活……
記憶里,13歲那年,媽媽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老師見面。
余單把大半瓶鋼筆水甩向同學。老師憤憤地沖著電話和媽媽吼:“初中都過去兩年了,你一次也沒來過。今天你要再不來,她就別念了!”
余單看著老師把那磚頭般的諾基亞狠狠摔到桌子上的生氣模樣,心里不禁冷笑一下:她到今天為止已經上了近八年學,媽媽從來就沒露過面,又何止兩年?
面對著剛趕來的媽媽,余單竟沒有一絲后悔的意思。那種廝殺的姿態,在她稚嫩的臉上猙獰著游走。
打人的理由很簡單。當時熱播《小魚兒與花無缺》,同學便親昵地叫她小余。可敏感的她卻因此生氣到順手將瓶子砸了過去。她恨那個姓,這個字,她真的恨,很恨!
媽媽流著淚求她乖點兒。她拉著媽媽回到家,卻一直堅持著沒有流淚,就像當年媽媽帶她離開爸爸一樣。
16歲,余單考上了省里最好的重點高中。
宴會上,她給媽媽的一個同事鄭重地敬了酒:“叔叔,請你當我的新爸爸,好嗎?”無疑,氣氛被余單弄得很尷尬。
回家后,余單對媽媽說:“媽媽,你們結婚吧,我支持你們。以后,我不管她叫叔叔,我叫她爸爸。這些年,你太辛苦了。”媽媽的眼睛濕潤了。
余單偷看過媽媽的日記。她喜歡他,卻又拒絕了他。她想起當年余單寫的保證書,那份原本生龍活虎的情愫便氣若游絲起來。那份糾結的悸動,該是怎樣焦灼的心思啊?這個,余單懂!
她擁過淚眼婆娑的媽媽:“媽媽,我們會過得很好。”此情此景,宛若當年。
18歲的成人禮來了又去,再過一百多天就是余單高考的日子了。
現在大家都叫余單“單單”。這個隱去了姓氏的名字,單單喜歡。
如今,單單只剩下兩個愿望:即將到來的百天動員大會,她希望媽媽能來參加;即將到來的高考,她希望能收到那個她一直記恨的爸爸的祝福。這個缺少愛、缺少關注的孩子渴望的,僅此而已。一個關于那個因為忙于工作而從來沒有給自己開過家長會的媽媽,一個關于那個十幾年來音信全無的爸爸。
成年后的單單依舊是一個愛哭的孩子,但淚水只會蔓延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多少次,站在空曠的夜色里,恐懼、孤單、壓力、迷惘開閘放洪般一并襲來, 將單單吞噬得體無完膚。
但,經歷了這許許多多淚水洗禮之后,單單終于學會了該如何去笑。她擁有的是認清了生活慘淡的背影后仍不失本色的明朗,是經受了人生凜冽的寒風后仍不曾忘卻的笑靨。
她將自己的網名改為單飛,這個執拗的孩子,無意控訴對不公命運的不滿,她只愿淋漓盡致地表達對困苦的不屑。這份近乎偏執的樂觀是一種信念,是一個諾言,她清楚地記得,她曾說過:我們會活得很好!
余單!
單單!
單飛!
那孩子,長大了呢!
那孩子,你見過嗎?假如你見到她,請告訴她:孩子不哭,我們愛你!
#1050833;編輯: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