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炮塔傳奇

20世紀初，新式戰列艦堪稱各國國際地位的象征，也成了當時世界上最大最昂貴的商品，對建造國核心企業利潤和就業形勢貢獻巨大。而外銷的戰列艦基本是根據購買國的要求定制，其性能指標和設計思想未必適合建造國海軍，在一艘頗具傳奇色彩的戰列艦上得以充分體現，這就是本文主角“阿金庫爾”號。

坎坷身世

20世紀初，南美洲巴西、阿根廷、智利三國沖突頻發，也挑起了軍備競賽。1907年，巴西向英國訂購2艘新式戰列艦。這2艘戰列艦1910年服役，不久就參與了兵變，新任海軍部長在戰列艦轟擊首都的炮聲中上任，宣布要再次購買新型戰列艦，配備12門356毫米主炮，火力在當時首屈一指。

巴西政府穩定局勢后，又對當初安撫海軍的新型戰列艦挑剔起來，考慮從德國采購裝備305毫米主炮的戰列艦，理由是更便宜，更利于跟原有戰列艦通用彈藥。巴西海軍和英國船廠心急如焚，最后找到了滿足復雜需求的最好方案——主炮口徑305毫米、205米艦體世界最長、31000噸排水量世界最大……為滿足巴西海軍火力需求，把主炮數量增加到14門，主炮塔7座，又一個世界紀錄開創了。

1913年1月該艦下水，命名為“里約熱內盧”號，預計一年后服役。然而，世界經濟危機襲來，巴西主打出口產品咖啡和橡膠價格暴跌，財政危機，只好拿占預算五分之一的海軍軍費開刀，正在舾裝的“里約熱內盧”號被掛牌出售。

土耳其扼黑海到地中海的海峽咽喉，當時也在擴軍備戰，英國為了抵消德國在土耳其的勢力，派海軍高官到土耳其援助，最終土耳其在宿敵希臘海軍訂購戰列艦的刺激下，購買“里約熱內盧”號，更名為“蘇丹奧斯曼一世”號，又按照伊斯蘭文化習慣改裝了生活設施，終于在1914年7月7日開始海試，跑出22.42節的優秀航速。接著，土耳其官兵全面接艦，最后安裝調試火炮和瞄準裝置，船廠承諾將在8月2日交艦。

不料，8月2日英國宣布：皇家海軍確定接收“蘇丹奧斯曼一世”號，武裝封鎖碼頭，請“土耳其朋友”和平離開!

戰艦背后的格局

英國人這種背信棄義的舉動不能只用“貪婪”簡單解釋，而是跟國際格局密切相關。1914年7月底，英國和主要對手德國的“無畏”艦(包括戰列艦和戰列巡洋艦)數量對比為24比17，考慮到德國潛艇、水雷和艦艇機械故障的威脅，而且關注全球利益的英國不能像德國那樣完全集中艦隊，英國海軍不能確保絕對優勢，急需“特殊辦法”盡快鞏固領先地位。而土耳其政府和軍隊中親德勢力日益強大，英國原先盤算的出售戰列艦以拉攏土耳其的戰略布局基本失敗，因此海軍大臣丘吉爾稱：“土耳其的戰列艦對我們非常重要……不能看著它們落入敵手來對付我們。”在他的秘密授意下，英國船廠早在海試前就有意拖延了建造進度。等到7月31日德國向法國發出最后通牒，丘吉爾斷定這艘火力強大的戰列艦一旦駛離英國，勢必對英國不利，與其那時派出主力艦圍殲，不如釜底抽薪，強行將土耳其官兵趕出英國，扣留該艦。

但丘吉爾弄巧成拙，他這個無禮甚至“無恥”的舉動徹底激怒了土耳其人，本來土耳其想盡可能保持中立，結果此事后土耳其針鋒相對地接收了德國“贈送協防”的戰列巡洋艦，算是正式加入與英國敵對一方，后來給英國的盟友沙皇俄國以及英法聯軍造成很大損失。

8月3日英國海軍正式登艦接管“蘇丹奧斯曼一世”號，以1415年阿金庫爾戰役命名(此役英軍以1比3劣勢兵力戰勝法軍)，海軍高層要求一周內確保戰艦進入戰爭狀態。

英國官兵很快回復：不可能，因為這軍艦有太多不適合英國預定戰爭海域的地方：艙室裝修太豪華，成了英國海軍最舒適的戰艦，但布置了伊斯蘭地毯、窗簾、木制家具等太多易燃品；艙室太寬敞，以致經驗豐富的英國海軍軍官對整體結構強度和抗沉水密性憂心忡忡，斷言“只要命中一枚魚雷就可能沉沒”；橫跨兩座煙囪之間有一座充當救生艇甲板的“大理石拱門”，影響兩座炮塔的火力發揮，“拱門”下方存放著易燃的木制救生艇和儲存帆布的甲板室，損管壓力極大。

8月25日凌晨4點30分，“阿金庫爾”號起航開始火炮射擊試驗，本艦的主炮是英國海軍最后一種305毫米艦炮，可以算是驗證新技術的實驗品，采用了新型電動旋轉機構和液壓助力裝填系統，當炮管仰角5度時，只需一人就可操縱快速裝填炮彈和發射藥。但在試射過程中，“阿金庫爾”號顏面掃地：炮彈多次在飛行過程中破裂，后來發現是炮管內膛制造太急，造成炮彈裝填后出現不應有的空隙，結果炮彈受不了發射后旋轉產生的張力。按說應該全面更換炮管，但此計劃擱淺，因為戰爭來臨了。

戰斗洗禮

1915年初，“阿金庫爾”號單獨到愛爾蘭以北海域巡邏，這對于該艦可謂難得，因為它為了裝下7個主炮塔，艦體太長，彈藥艙太多，還被迫減少了水密隔艙，惡劣海況下急速轉彎時，令人心驚膽顫。英國海軍私下傳說該艦14門主同側齊射一次，軍艦危險……這使得該艦平時都在艦隊嚴密保護下出海，從沒齊射過14門主炮。

不過這次是個例外，因為“阿金庫爾”號上的水兵無法忍受被人低看一等，打著“訓練”的旗號出動，很快發現遠處海域有模模糊湖的船影，“阿金庫爾”號倚仗距離基地不遠，不顧戰時無線電靜默原則，發電詢問，結果那個船影迅速遠離。“阿金庫爾”號艦長一時不能判斷是否敵對艦船，決定把訓練“假戲真做”——來一次14門主炮同側全裝藥齊射，權當警告威懾。水兵們都默默地執行命令，心中緊張和期待并存，畢竟那個“傳說”造成的陰影不小。很快，彈藥自動裝填完畢，“星期一”到“星期日”炮塔(艦上官兵就這么稱呼7座主炮塔)一起向舷側噴射長期郁悶的炮火，結果軍艦居然發揮出色，艦體結構安全地經受住了沖擊，但那種巨大的震動和噪音讓全艦人員感覺身處地獄，艦內土耳其人留下的玻璃和陶制裝飾品全被震碎。這次齊射讓全艦官兵多少有了點信心。但同樣郁悶的是，軍艦歸隊后，別人都不相信該艦進行了14門主炮齊射，以致這成了軍史疑點。

1916年5月31日爆發的日德蘭大海戰算是幫“阿金庫爾”號證明自身價值。當時英國大艦隊司令杰里科對“阿金庫爾”號的戰斗力嚴重不信任，將主力艦隊排成4×6編隊，“阿金庫爾”號位于這個編隊最右側的第6分隊末尾。按照杰里科的設想，一旦德國公海艦隊主力被吸引到英國大艦隊面前，英國主力艦隊立刻向左轉，將方形編隊變成“一”字縱隊迎敵，此時“阿金庫爾”號變成24艘戰列艦中離德國艦隊預計出現位置最遠的。可見杰里科根本沒指望它取得什么戰果，不被摧毀就知足了。

然而海戰經過大出英國人預料，杰里科本想讓“一”字縱隊戰斗力最強的中間戰艦迎敵，結果德國公海艦隊出現的位置比他預測的偏西10千米，這讓“阿金庫爾”號成了英國海軍距敵人最近和最早投入戰斗的主力艦。

“阿金庫爾”號上的官兵都熱血沸騰，尤其是經歷了之前14門主炮齊射卻不被相信，這次終于有機會證明自己的戰艦不是虛有其表。此時天色已晚，辨認目標相當困難，但“阿金庫爾”號仍然奮勇前沖以便確定彈道，不顧旁邊友艦提示“不要脫離戰列線”，勉強估測出距離后，拼命開火。

炮口硝煙和煙囪冒出的黑煙不斷干擾著光學觀察效果，炮彈落海激起的巨大水柱更是給接近夜間的海戰提供了無比震撼和難度，“阿金庫爾”號的主炮炮管仍未完全更換，但仍然竭力向德艦開火，雖然一時戰果不明，但高頻率的火力也使觀察不便的德艦以為碰上了至少兩艘英國主力艦，轉而向英國主力艦隊中間“尋找弱點”，結果正好碰上了英國艦隊最強的部分。等到德艦真正看清英國最強大的戰列艦后，慌忙后撤，并派驅逐艦魚雷攻擊掩護。

面對輕巧的德國驅逐艦兇狠的偷襲，英國一些主力艦狼狽不堪，但“阿金庫爾”號原本預定的買家都希望該艦提供主炮威懾的同時，平時多用密集副炮作戰，為此裝備了20門152毫米和10門76毫米副炮，加上該艦主炮性能的缺陷，官兵對副炮射擊訓練反而更用心。這次面臨副炮的預定作戰對象驅逐艦，“阿金庫爾”號的副炮射擊堪稱瘋狂，某些水兵戰后回憶稱“就像打機關槍”。由于此時天色黑暗，無法確切判斷德國驅逐艦是否被“阿金庫爾”號擊中，但毫無疑問的是，該艦在粉碎德國驅逐艦偷襲時貢獻巨大。

大約40分鐘后，英德主力艦再次對戰，“阿金庫爾”號借助德艦開炮瞬間的火光判斷目標，這次似乎取得戰果，艦上官兵上報擊中目標，但海軍高層依舊以“不便判定”回應。

堪稱人類最宏大戰列艦對決的日德蘭海戰中，“阿金庫爾”號雖然跟大多數英艦一樣，因夜色不能判定戰果，但原本最不被看好的它卻在正面迎敵中發揮了牽制敵主力、擊退敵襲擾的重要作用，考慮到它不能完美地適應英國海軍戰場環境，能發揮出這樣的功效足以回擊“豪華酒店”“大花瓶”的侮辱稱號。

怪艦點評

“阿金庫爾”號之后又強化了防空火力，但從此沒有參加戰斗，一戰結束后轉入預備役，在英國戰后削減軍備的浪潮下于1922年被拆毀。

很多人都抨擊“阿金庫爾”號的防護性能和適航性，認為這是一艘貪求不切實際的火力的怪胎戰艦。但需要認識到，原本的買主巴西和土耳其都將戰列艦視為國家地位象征，空前絕后的7座主炮塔體現的是落后海軍急于強大的愿望，真正面臨的海戰強度和巡邏范圍卻比較有限，尤其土耳其周邊海域海況較好，對戰艦適航性要求更低，因此“阿金庫爾”號在英國海軍看來的設計缺陷卻是原本的買主可以容忍的，而該艦加入英國海軍，立刻面臨截然不同的戰場環境，無論如何竭盡所能發揮戰斗力，都免不了被非議被輕視的命運。

一型武器如果能完美地兼容進裝備國家和軍隊的體系，能根據戰場環境揚長避短地發揮出最大戰斗力，即使跟別國同類裝備對比性能時有數據缺陷，同樣屬于合格裝備。火力強大的“阿金庫爾”號淪為英國海軍的“雞肋主力艦”，可以說是違背上述原則的結果，但這無損于它成為海軍裝備史上的獨特明星。

(摘編自《米字旗的奮戰——英國皇家海軍主力戰艦作戰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