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書筑就登山路

我在來北京讀書之前，雖然從各種媒體上對張老師已有所了解，但是真正對他的認識還是考上首都師范大學中國書法文化研究院的研究生之后。張老師已逾耳順之齡，本該退休，應書法院的返聘邀請再帶一屆研究生，我們也有幸成了他的“關門弟子”。

張老師為人謙和平易，生活簡樸，工作認真，處世淡定。我們經常能在校園看到他騎著一輛陳舊的自行車逐漸遠去的身影。大學老師一般不坐班，可是張老師卻是經常去他的研究室，搞研究和創作，早出晚歸，甚至雙休日也能在書法院見到他。為躲避俗務、干擾，他一直不備手機，他說“大事不耽誤，小事不干擾”，把主要精力放在研究、創作和培養人才上。《韓詩外傳》中說：“公雞有五德：文、武、勇、仁、信。首戴冠者，文也；足搏距者，武也；敵在前敢斗者，勇也；見食相呼者，仁也；守夜不失時者，信也。”張老師屬雞故名其齋號為“五德齋”，我想這“五德”正是他的心靈寫照，即使不全具備，至少他對這“五德”是向往之的。他在《學書自述》中這樣寫道：“始終把教師的職責放在首位，當好園丁，專心培養書法人才；堅持為人、為學、和為藝三者并舉，遵循職業道德、學術道德和藝術道德；不求轟轟烈烈，但求默默耕耘；待到桃李芬芳時，去享受教師獨有的快樂。”

張老師授課操帶京味的普通話，聲音洪亮，抑揚頓挫，聲情并茂，引人入勝。同學們都說頗具“說書”韻味，形象生動，簡潔明了。在書學主張上，他要求學書要走正道，走可持續發展的路子；初學書時要有正確的方法，繼承傳統，基本功要扎實、全面、深厚，為以后入古出新熔鑄自我積蓄能量和培養能力，反對泥古不化和盲目創新。他認為高境界的書法是隨著道德情操、人生閱歷、知識見解和詩文修養不斷豐富和飽滿起來的，不要急于求成，過早形成自己的風格，夭折藝術生命。他調侃地說自己的書法是“晚熟品種”，六十歲以前的書法作品“十有八九應當撕毀”。近幾年稍有進展，仍有不滿意處。可見他對自己的要求是很嚴格的，也折射出他對書法的高境界的不斷求索，正如歐陽修所稱：“蓄于內者實，而后發為光輝者，日新而不竭也。”

他主張學書法要“法、力、勢、韻、意逐層深入”，要培養對書法的造型能力、觀察能力、鑒賞能力、融合能力、領悟力、想象力以及創造力。這些能力的培養不僅需要手上工夫，也需眼力，要手眼相長，眼高手勤，更需要文化修養。這是與歐陽中石先生“作字行文，文以載道；以文煥彩，切時如需”的書法思想不謀而合。我們知道，書法是中國優秀的傳統文化藝術，學識修養是古代書法家所必須的修為。時代雖變了，我們已經不能完全擁有古代的文化生態環境，但是書法既然是傳統文化，我們現在的書法家就必需盡量尊重“文化修為”這一傳統，要有人文關懷，否則就易淪落為“字匠”，書法也徒一技而已。張老師就很注重與書法緊密相關的文學、歷史、美學、文字學等學科的研修；他反對片面追求外在形式的夸張熱鬧，崇尚書法的內涵意蘊。出于對書法文化精神本質的深刻領悟，張老師對書法品位的追求主要著眼于“文”和“雅”上：他認為目前高雅文化和快餐文化并存，快餐文化如“歌廳酒肆的開胃小菜”；而高雅文化則是“南北大菜、滿漢全席。”我們要堅守高雅文化的陣地。他曾跟我們說：“書有雅俗之分，品位自有不同；書為藝亦講德識，失德缺魂，文薄少神；修德固本，學文求雅，習古尋根；德高、文厚、藝精、根深，且能悟書之妙理；登高望遠、應時而進，方能昭示當代，告慰古賢，無愧后人。”他也提倡自作詩詞，讓詩文修養與書法藝術互為表里和互相激發，使詩文情操與書法審美交融呈現，抒發真實而具有感染力的自我，使書法作品不僅具有可觀性，而且富于可讀性，是綜合審美的交響，是綜合文化的體現。

徐渭在《西廂序》中道：“世事莫不有本色，有相色。本色，猶俗言正身也；相色，猶言替身也。”張老師的書法作品就是他書學思想的本色表達；書法實踐是其書法理論主張的直觀體現。他的作品展現了一個真實自然的自我而不同于流俗之風，難能可貴。正如明人袁宏道所言：“大抵物真則貴，真則我面不能同君面。”具體來說，張老師對書法五體均有涉獵，然其書法成就主要體現在隸書上。因他在大學教授書法史和隸書實踐課，以書法史研究的視野用于隸書創作之中；對漢碑以及秦漢簡牘的縱向藝術淵源關系和橫向的風格差異做過深入的分析研究；以氣格雄逸、剛健、樸拙、高古一路的漢碑作為取法對象，參以秦漢簡牘的靈秀率真的意趣；以《石門頌》和《張遷碑》的雄健為根基，融入《三老刻石》《萊子侯刻石》和《大開通》的樸實高古，會以秦漢簡牘的率真自然，形成雄而不霸、拙而不滯、肆而不野的個性風格特點，給人以沉靜古雅而寓于拙趣的審美感受。

張老師雖已過花甲之年，可他卻是一位對生活富有情趣的人。從他的篆刻作品中也可略知一二，歐陽中石先生右眼在視覺上有些盲點，張老師以此為其刻了一方閑章，印文為“左丘明”。同事甘老師寫草書，張老師又刻一閑章：“草草了事”。他自己也有兩方閑章，用狼毫寫字時，用“與狼共舞”；用羊毫寫字時，用“順手牽羊”。前幾年，張老師做了膽結石切除手術，由此他又刻了一方閑章：“無膽無畏”。他說：“有膽時，有膽大、膽小，無膽也就無所畏懼了。”這些閑章中充滿了文人雅趣。

以上只是我對張老師的為師、為學和為藝的一些印象，伴著跟隨張老師不斷的學習，他的形象在我們心中會更加全面和立體。最后以張老師自作詩《臨池偶得》為結語：“石硯磨穿骨力堅，積溪化墨意為先。詩書筑就登山路，退筆鋪橋上極天。”愿張老師在藝術的道路上淡定從容地走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