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午后,陽光雖然沒有看起來那樣溫暖,但是,因為沒有風,一點點熱量全被積攢起來穿在身上,這種感覺很好。
這個時節,麥苗初青黃豆已收,滿地里都找不到趕手的農活。
剛吃過午飯的父親,像前幾天一樣,從屋內拎著一把錚亮的斧頭到了門前,再順手往墻臺上磕了幾下之后,就直接往廚房西邊的一大堆木柴跟前走去。那些粗粗細細的各色木柴看似雜亂無序,但在父親眼里卻一點也不凌亂,一些粗壯的死樹枝、廢木料,在幾經刀砍斧劈之后,已經被服服帖帖地折疊成一個個方塊直至壘成一人多高的柴火堆,還有些細小的枝杈被強行塞進了柴堆的夾縫里,另有一些幾天前才被拉回來的雜木們看起來似乎正和父親較勁,一個個張牙舞爪、杵天倒地,極不服氣地遠遠躺在一邊。其實父親現在手中的斧頭與它們無關,父親會假裝它們不存在,任由它們日曬雨淋,很長時間不聞不問。因為對于已經退休在家的父親來說有的就是時間,時間會讓它們最終任由父親手折腳踩,連斧頭都用不著。
現在,父親把一些熟透了的柴禾拖到一邊,但他并不急于揮動手中的斧頭,而是坐到一個半截木樁上先點上了一支煙。
母親挎著籃子到屋后的菜園里,鏟了些鮮艷欲滴的青菜和蘿卜,再到園邊的水溝里洗了又洗,然后倒入一個大塑料盆內。母親用毛巾把手擦拭干凈之后,從屋內拿出兩個草席攤在當院,再依次抱出被里、被絮、被面一層層鋪在上面,拉扯得平滑、妥帖之后,便開始穿針引線,戴上頂針準備起針。
我始終跟在母親后面,像小時候一樣幫她打著下手,母親的忙碌是我在這個雙休日從縣城趕回家的主要原因。因為天氣漸冷,蓋在我那淘氣兒子身上的薄被常在半夜里被其蹬掉,以至近來感冒不斷三天兩頭往醫院跑,趁著我這星期難得休息,不會女紅的愛人叫我早早趕回家來找母親。幾天前,母親在接到我打的電話后,便開始挑揀些剛收下來的新棉花彈成了棉絮,再洗凈被面和被里,而那些洗凈的蘿卜和青菜也是為我準備的。我和愛人都有一份不錯的工作,其實也不缺少這點兒小東小西,只是每次回到家來,母親總會不停手地往我包里塞東西,直到像一座小山。記得那時我還年輕,把母親給的東西當成負擔不愿往回背,母親便會顯出很悵然的樣子。現在我也為了人父之后,終于知道母親除了把我看得見的裝進包里,其實還有更多我看不見但能真切感受到的東西也一同放了進去。從小到大,我和每個人一樣,讓母親不高興的事兒太多,現在就這小小的高興,我為什么不能給她呢?
冬日的午后總是太短,陽光很快就像我父親放在床頭的手電筒,除了光亮已經沒有一點兒溫度。當零散的炊煙從別人家的廚房開始裊裊升起的時候,父親也開始放下了手中的斧頭,把那些砍好的木柴捆成一個個小方塊之后,重又坐在旁邊的木墩上點燃一支煙。在父親的腳邊,一大堆暗黃色的木屑濕漉漉的還冒著熱氣,那一定是木柴被斧頭劈疼時流淌的眼淚。
母親在完成了棉被的所有工序后,把棉被折疊起來連同草席一同抱回屋內,待她重又出來的時候,手里捧著一把稻谷。我家的老母雞就像是說好了似的,一聽到稻谷撒到地上的聲音,便突突突地全冒了出來,院子里頓時熱鬧了許多。
母親坐在門邊的板凳上,看了看天,又看了一會正在往柴堆上壘柴的父親,最后把目光轉向我。母親看我時,我正背對著她蹲在地上用手機給別人發短信,另一只手把沒有剝皮的蘿卜往嘴里塞。母親看著看著定是想起了什么,疼愛的眼神像松軟的棉花糖沾在我的后背上再也沒有離開。雖然我沒有回頭,但我知道母親在看我,母親的眼神讓我感受到一股甜甜的溫暖并瞬間打濕了我的雙眼。
想著日漸老去的父母,我想我應該為他們多做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