竽老人乃當年之南郭也。先生幼時好竽,因不諳技法久未得果。早年混跡于眾人之中,在齊宣王面前搖唇鼓舌,裝模作樣,瞞天過海,神氣十足,與名師大家分享同樣的羹。值得慶幸的是,先生聰慧過人,作弊從未敗露。后宣王死,湣王立,要樂師們單獨演奏,先生無奈只得攜竽而逃。然而,紙里最終難以包得住火,“濫竽充數”之說還是傳得沸沸揚揚,成了眾人茶余飯后的笑料。事已至此,先生自無顏面立足于都市,只得打起背包隱姓埋名遠走他鄉。
說來先生也乃堂堂五尺男兒,豈能受得了這等奇恥大辱。他決心叩拜于名師麾下重操舊業,等得有朝一日學業所成,也可以在國人面前揚名立萬,光宗耀祖,日后名垂青史。主意拿定,便直奔終南山而去。一路上翻山越嶺涉水趟河,免不了風餐露宿忍饑受寒。俗話說:“蒼天不負苦心人。”先生經過苦苦尋覓,最終被號稱天下第一的易卜天大師收為關門弟子。入門后先生每日聆聽師傅教誨,勤學不綴。雖頭懸梁,錐刺股,然不覺其苦也。日出月落,寒暑交替,經過數以萬計的磨練,先生已能將那竽兒吹得出神入化,模擬各種聲音無不惟妙惟肖。只要他的竽兒一響,獸不歸穴,鳥不投林。老師傅看在眼里喜在心頭,每逢其時便佇立一旁捻須頷首。
一日師傅把先生喚至榻前,持手低語道:“徒兒,為師眼見油盡燈滅,不久于人世,你一定要把這竽兒發揚光大,不辱師名。為竽要訣乃調氣、運氣,不可憋氣也。學不可以已,竽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切記,切記。”說完便溘然離世。先生悲痛欲絕,含淚埋葬了師傅,謹記師言,每日在山中練竽不提。
且說時光老人把歷史的車輪推到二O一O年的時候,神州大地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為了弘揚民族文化,發掘歷史遺產,天堂縣決心利用本地資源優勢招商引資,拓展旅游業,以民間文化藝術為平臺,以優惠政策為契機,打造天堂新形象。縣宣傳部長探得南山腹地有一老翁,不知姓甚名誰,人喚竽老人,手中一桿竽兒吹得天下叫絕,不覺大喜,暗自尋思道:“真乃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何不把這位仙翁請下山來,為他辦個個人演奏會。果如眾言,我縣二O一O星火計劃豈不有望了。”說干就干,第二日,部長便召集本縣藝術界名流,結隊前去邀先生下山。先生禁不住眾人好言誘勸,私下尋思:“我數年獨居深山懷才不遇,真可謂明珠暗投。雖有千里之能,然駢死于槽櫪之間,何人知之?今老天有眼,祖上積德,我南郭總算有了出頭之日,何不趁此一展身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此行不去更待何時?”主意拿定,先生打點好行裝,告別茅棚,隨眾人一路談笑風生驅車進城,而后下榻于“陽天賓館”。每日生猛海鮮玉液瓊漿,外加特色服務,先生何曾受過這等榮華富貴,幾次幻覺中誤認為自己做了皇上,昏昏然,飄飄然,不知其所以然。
天堂縣委縣政府緊鑼密鼓,經過多方籌劃,竽老人個人演奏會如期開幕。屆時邀請了國內專家、名流、外賓及有關高層領導參加了這次空前盛會。幕布徐徐展開,一束燈光宛若球狀將竽老人裹罩其中,四周霞光萬道,瑞氣千條。竽老人手持竽兒身著禮服,安坐在一張紫檀色的太師椅上。只見他壽眉低垂,皓髯拂胸,神態自若,猶如城隍土地,宛若太白金星,給人一種高深莫測之感。主持人講話完畢,接下來老人開始演奏。第一支曲子是《平湖秋月》,接下來是《蜂蝶戲蕊》、《烈馬搖鬃》、《百鳥鬧林》、《神七探月》、《太空獵奇》……那竽兒時而高亢,時而低沉,時而歡快,時而纏綿。有時如暴風卷潮,有時若清風拂柳,有時仿佛蟬鳴蟲叫,有時宛若珠玉墜盤。臺下觀眾無不伸頸側目,凝神屏氣。隨著旋律的起伏轉換,如同進入一個又一個幻覺之中。許久,竽停聲止。但人們似乎還在夢中一樣,耳際依舊縈繞著那美妙絕倫的天籟之音,大有余音繞梁三日不絕之功效。大家使勁搖搖頭,揉揉眼,終于醒了。于是,掌聲迭起,爆響如潮。
竽老人一炮走紅,全國各大媒體爭相報道。天堂縣也在一夜之間成了名縣。聞名前來觀光旅游的國內外游客絡繹不絕,投資者亦盛,縣財政收入突飛猛進。值得一提的是竽老人受外國朋友的邀請,來到了世界音樂之鄉維也納。他的那桿竽兒亦受到了藍眼睛、高鼻梁朋友的認可。樂師們向他索取要訣,老人啞然一笑,提筆寫下“鐵棒磨針,滴水穿石”八個字。“奧……”外國朋友不約而同地驚叫起來,“中國的施特勞斯。”回國后,老人對西洋的吹奏樂產生了興趣,憑借自己數年來對竽的造詣,偷偷學習起了薩克斯。經過兩年的苦練,居然也吹得像模像樣。這一天老人突發奇想,要求有關部門為他舉辦個人薩克斯演奏會。礙于情面,領導滿足了他的這一要求。屆時會場里座無虛席,人們都翹首以待這位傳奇老人是怎樣把這洋玩意兒吹絕的。然而事與愿違,兩個曲子還沒有結束,場里觀眾個個唏噓不已,人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在一陣嘈雜聲中,扶老攜幼相繼離去,真正有耐心堅持的所剩無幾。老人一時急得周身出汗,眼迸金星,突然一口氣沒提上來,癱倒在舞臺上。救護車及時把老人送往醫院。昏迷中,只聽老人喃喃自語:“偉人之言可信,然不可全信也。‘古為今用’可,‘洋為中用’否!”
先生康復后,有人說被中央音樂學院聘為教授了,有人說到外國講學去了,有人說回山隱居了,有人說他自辦個少年竽訓班準備授徒了,云云,眾口不一。老人究竟置身何處,筆者不敢妄口胡言,等日后探實了,再將最新消息一一告知所有關注老人去向的各界朋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