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韶光

“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關注，那些憐惜的目光我讀懂了。但我更感激的，是你在學習上重新激起了我的斗志。我會記住這段回憶，有些平淡，卻也美好……”

1

她轉學過來已經一個月了，都沒有和班上的同學講過一句話。有熱情的同學主動找她說話時，她卻把目光轉開不理不睬或是干脆轉過身子不搭腔。

“太高傲了，這個女生。”自找沒趣的同學在背后議論她，并且集體疏遠她。在這個班上，她就像個隱形人，大家視而不見。只是她的成績實在是好，第一次月考，就取得了全年級第一名，震驚了全班同學。

班上的同學和我一樣，對她充滿了好奇，這是個什么樣的女生呢？如此優秀，卻又如此冷漠和憂郁？她的眼神出賣了她，雖然她總是繃著臉，對誰也不說話，但她常常望著窗外愣神，眼中盛滿哀傷。

她來之前，我一直是班上的佼佼者。怎能想到，這個新轉學過來的憂郁女生，輕而易舉地就搶走了屬于我的榮耀。心有不甘，我暗自和她競爭起來。我偷偷觀察她上課，見她常常靜靜地坐著，表情寂寂的，眼神荒蕪。

班上的同學開玩笑說我：“馬軍，那個冷血一來，你的冠軍寶座就不保了，心里難受吧！”我笑，卻無言可對。確實如此，這個謎一樣的女生到底是何方神圣？她怎么就那么輕意地搶走屬于我的榮耀呢？

我對她充滿了好奇，卻又沒有勇氣接近她，只是一次次在日記本上寫下她的名字：連成。她就像個“絕緣體”，對誰都沒有正眼，也不說話，那種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讓人敬而遠之。

2

有同學去向老師打聽連成的來路。老師也說不清，只說她以前在一中，成績很好。一中的學生為什么會轉學到我們市郊中學呢？大家愈加疑惑。

連成依舊一個人落寞地穿行在校園中，時常對著天空發呆。有一次，自習課時，我又發現她愣愣地望著窗前的綠樹，眼角濡濕。她有什么傷心事呢？難道是親人去世？還是父母離婚了？但這樣也沒必要不理睬身邊的同學呀？只是每次看見她愣神的時候，我心里就會莫名地難過起來，仿佛心里裹了一粒沙子。

望著她清瘦的脊背、烏黑的長發，我著了魔似的，每天上課就是在觀察她。看她穿什么衣服，看她是不是又發呆了……我發現她喜歡穿棉布長裙，白色居多，偶爾也穿印有小碎花的素色襯衣。我還發現，她喜歡戴鑲有小蘑菇的紫色發夾，每天她都是乘19路公交車回市區，一走出校門，她都會習慣性地戴上耳機聽音樂。

眼尖的同桌感覺出我的異常，悄聲問我是不是喜歡上連成了？我漲紅著臉爭辯說：“誰會喜歡她呀？冷傲得讓人難受。”同桌臉上意味深長的笑讓我心虛起來，再觀察她，也不敢明目張膽了，只是一顆心仍不由自主地關注著她。

3

一天放學后，我悄悄跟著她，在擁擠人群的掩護下，一起踏上了19路車。車上人多，擠來擠去，我和她被擠在一塊了，面對面站著，挨得很近，我甚至可以感覺到她鼻息的起伏。我的心倏地狂跳起來，緊張得掌心都濡濕了。我佯裝巧遇，很熱情地向她打了一個招呼，但她僅僅只是看我一眼，什么話都沒有說。

在我尷尬得不知所措時，突然急剎車，一個趔趄，她整個人都撲到了我身上。“你沒撞疼吧？”我急切地說，忙伸出手去扶她。手伸到一半時，才想起男女有別，臉在瞬間一片緋紅。她瞥了我一眼，低著頭，說：“謝謝你！馬軍。”“你知道我的名字！”我歡呼起來，引來車內眾人好奇的目光。

窗外的街景飛掠而過，進入市區后，車速慢了下來，車上的人卻越來越多，狹窄的空間內，擠滿了人。傍晚的街道像條沸騰的河流，快落山的太陽把整個城市渲染得一片金黃。有一抹霞光透過車窗，正好灑在她光潔的臉上，細瓷般晶瑩。我看得忘神。

“我要下車了，你呢？”車停下時，她對我說。我依舊愣愣地望著她，一臉恍惚，直到見她突然轉身下車時，才反應過來，急忙跟著她一起下車。

“你也在這下車嗎？”她問。

“可以借你的MP3聽聽嗎？”我糊弄一個借口。

她疑惑地望著我，但還是把耳機摘下，“就為了借這個？”她說。

“嗯！”我肯定地點頭，心花怒放。

她離開后，我依舊遠遠地望著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才興奮地跳起來。踏上返程的公車后，我的心還在“怦怦”地跳躍著。一想到我不僅是班上第一個和她說了話的同學，現在還戴著她的耳機，聆聽著她喜歡的歌，她甚至還知道我的名字，我不禁一陣陶醉。

播放到了JJ（林俊杰）的《忘記》，清澈而憂傷的歌聲在耳畔回旋著，心里猶有蟲子在噬咬，讓我的心一起痛起來。她有過什么樣的往事呢？為什么連聽的音樂都如此憂傷？

這首JJ的《忘記》，一直在重復播放。我的心緒在音樂中起起伏伏，茫然得找不到方向。

4

一起擠了趟公交車，向她借了回MP3，我就有理由和她說話了。在班上還MP3給她時，我說：“連成，原來你喜歡JJ的音樂呀！”我以為她會說：“是呀！”然后兩個人就從JJ開始海闊天空地聊起來。可是她把MP3接在手中后，卻什么也沒有說，轉身就離開了，平靜的表情就像我們只是陌生人。

我驚愕地望著她，因為她的冷淡，勾起了我心底倉惶的疼痛。我囁嚅著問：“怎么了？昨天在車上還好好的。”見她走開了，我也只好悻悻地退遠。她不是還知道我的名字嗎？為什么又不理睬我了？回到位置，我呆望著窗外，第一次像她一樣，有了自己的心事。窗外跳躍著泛濫的陽光，陽光下的樹葉綠得耀眼，灼得我的心陣陣生疼。夏蟬開始鳴叫了，聒噪的蟬聲擾得人心煩意亂。

同桌趴在我耳邊，輕聲問：“被拒絕啦？”我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我沒再主動找她說話，卻較勁般在學習上和她比拼起來。我比以往更認真，終于在中考前的模擬考中贏過她，奪回了曾屬于我的冠軍寶座。還有一個多月就要中考了，班上有同學開始傳寫留言簿了，我以為她至少會在這充滿離別氛圍的考試前對我友善一點，或是回過頭看我一下，但她沒有，依舊如故，就像一個人獨自生活學習在真空中一般。

望著她的身影，聽著同學們聚在一起暢想未來，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我甚至有一種沖動，想跑去質問她，她是怎么了？一個十五歲的女生，怎么會是這樣一種狀態？像一株了無生機的植物。

她到底經歷了什么樣的故事呢？怎么會如此淡漠和決絕？對誰都不再信任。寫給她的紙條，我存了一張又一張，可我沒有勇氣傳遞給她。獨自翻閱自己的心事，我也陷入了沉默。我不再和同學口沫橫飛地打口水戰，也不再和許多人聚攏一起唱歌。像她一樣，我也開始體驗這種形單影只的滋味。只為了自己能夠在心境上和她靠近一點，也許這樣我會比較能夠理解她。

“大家都說你現在和她越來越像一對了。”同桌自找沒趣地湊過來說。

“無聊！”我白了他一眼，心里的快樂卻絲絲縷縷地涌動起來，有按捺不住的興奮。大家都看見了我的改變，難道她會沒有注意到嗎？

5

是從同桌口中知道了連成過往的故事。原來她曾經為感情的事受了傷。

同桌有個表姐在一中，和她是關系不錯的同班同學。

“她原來是個很快樂的女生，整天嘻嘻哈哈的。念初二時，一個高二男生給她寫了信。他們都是學生會的，時常接觸，又都是成績好的學生，雖常在一起，也沒引起大家注意。只是他們的書信往來太頻繁了，這引起了高二男生父母的注意。父母一追問，那個不經事的男生全招了，還說是她主動追他的。他把責任全推給她，他的父母不樂意了，找到學校大鬧了一場，還揚言要追究她的責任。面對種種責難，面對蜚短流長，她無言解釋，沉默了。她寫給他的厚厚的一摞信攤開在她面前時，她的父親惱怒地在眾人面前掃了她一記耳光。她倔強地沒有哭，沒有解釋，也沒有拿出他寫給她的信，緊緊地抿著嘴，跟著父母離開了學校……”同桌把她的事說給我聽。

“那些知道事情真相的同學為什么不幫她解釋呢？”我不滿地問。

“她太優秀了，大家羨慕她卻也嫉妒她。這是我表姐說的。”同桌嘆了口氣。

聽著同桌的訴說，我能想象得到，面對那樣的事，在那樣的場景下，她的心受到了巨大的傷害，她對所有人都失望了。一個人背負著所有責任，面對感情的背叛，面對謾罵和指責，她徹底地沉默了。或許，沉默是她保護自己的唯一方式。

我的心里仿佛扎了一枚針，刺得我難受。再看見她時，眸光中就多了一絲疼惜。哪個十五六歲的女生沒有一顆玲瓏剔透而又敏感多情的心呢？為什么她要受到這樣的傷害？

遠遠地觀望她，覺得她瘦弱的身體里竟蘊藏著那么強大的承受力，心里又有了一些敬重。現在敢于擔當的人并不多，她值得我欣賞和暗自喜歡。

尊重對手的最好方式就是竭盡全力戰勝對手。我是這么想的，所以在學習上更認真和勤奮。接連幾次考試，我的總分都超過了她。再淡漠的她，也不能坐視不管了，我注意到她上課時再也沒有凝視著窗外愣神的時候。

可能是集中精力面對即將到來的中考吧，她的眼中漸漸散去黯淡，呈現出一種不服輸的神采飛揚。

她沒有給班上任何一位同學寫畢業贈言，那些暗自傳遞的留言簿對她沒有意義。我以為，我于她也是這樣的，畢竟才同學不到一年，話也沒說過幾句，畢業后，很快就會遺忘的。

不過，在中考結束后的當天下午，我還是鼓足勇氣給她寫了一封很短的信。我沒有期望她能回復，只是希望告訴她：在風雨中跌倒了，還要再爬起來。畢竟風雨過后，依然會有陽光，有彩虹。

遞信給她時，她遲疑片刻后還是接下了。我相信冰雪聰明的她，能夠明白我的話的。

在離開學校前，沒想到，她會回復我一封信。信中寫著：

馬軍：

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關注！那些憐惜的目光我讀懂了，謝謝！但我更感激的，是你在學習上重新激起了我的斗志。我會記住這段回憶，有些平淡，卻也美好。

是呀，那些受過的傷，會在心里留下疤痕，但總會愈合的，放心吧！在風雨中跌倒了，我不會一直趴在地上的。我已經爬起來了，也已經看見窗外明媚的陽光……

連成的信寫了滿滿兩頁紙，字跡娟秀，文采風流。我看著信，心里暖暖的。

信步走到她平時等車的站臺，她還在，一輛公交車正搖搖晃晃地從她面前駛過。站臺上只有我和她。我們相視而笑，沒有語言。其實我明白，她一直在等我。

下一趟公車來時，我們一同跳了上去。車上人不多，我們挨著坐在一起。窗外的風攜帶著花草的芬芳，沁人心脾。大片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遍我們全身。我扭頭看她時，見她正微微地笑著，在盛夏的陽光下，嘴角綻放出花朵一般明艷的笑容。

（編輯 陳常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