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雅湖,緬甸仰光市內最大的湖泊,湖邊林木茂盛,風光旖旎。湖泊南岸,有座古舊的公寓。公寓戒備森嚴,白色高墻上布滿鐵絲網,荷槍實彈的士兵來往巡邏,鮮有人跡。
而2010年11月13日傍晚,公寓旁卻擠滿了人。公寓主人,一位身高1.60米、身體單薄的女子,登上小木板凳,隔著鐵門,向沸騰的人群微笑招手,輕聲說:“好久沒見了。”而現場民眾已抑制不住激動,很多人流著淚喊:“素季!姑姑!”
這位女子名叫昂山素季,緬甸全國民主聯盟(民盟)總書記,從1989年7月至今,她已經三次被判軟禁,有15年被囚禁在此。
對她的獲釋,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表示歡迎,并贊揚她給全世界人民帶來啟示。
遭遇政治,是一種命運
在昂山素季眼中,“即使你認為與己無關,政治也會主動找上門來。”被囚禁的日子里,不知她是否無數次眺望湖對岸,思索著自己的這句話。
湖北邊是緬甸衛國戰士紀念墓,緬甸國父、獨立運動領袖昂山將軍埋葬于此。昂山將軍便是昂山素季的父親。
半個多世紀前,昂山帶領緬甸人趕走了殖民長達半個世紀的英國人。1947年7月19日,昂山正與六名部長在臨時政府大樓內商議事情,突然,數名武裝分子闖了進來。在沖鋒槍掃射下,昂山和部長們倒在了血泊里。真兇是誰?直到現在仍然是謎。
父親去世時,昂山素季剛兩歲。雖然生活于血雨腥風之中,但她從母親那里得到的教導,卻是“不要仇恨暗殺者”。緬甸人信仰佛教,對于政治斗爭,她的母親也秉持了因果報應說。她15歲那年,母親作為駐印度大使,被派往新德里,她隨母親旅居印度,在一所幽靜的女子學院讀書。讀書期間,圣雄甘地的“非暴力抗爭”思想深深打動了她,成為她重要的精神支柱。
1964年,昂山素季進入牛津大學學習。據她的同窗安#8226;施特拉回憶說:少女時代的昂山素季天真、干凈、果敢、好奇,“無知得令人發噱,像烈火般純潔”。在邋里邋遢、態度隨便的英國伙伴中,她顯得格格不入。
她很講究儀容,收集了不少絲巾來搭配衣服,高高扎起的馬尾每天都用鮮花裝飾。除了外表有獨特的東方色彩,她的精神生活也與眾不同。她利用課余時間,搜集有關父親的大量事跡,撰寫父親傳記,在文字中體會著父親的精神與信念。
從牛津獲得哲學、政治學、經濟學學士學位后,昂山素季留校工作了一段時間。1969年,她來到紐約,在聯合國秘書處工作。那段時期,緬甸正處于奈溫軍政府統治下,昂山素季知道人民生活在高壓政策之下,也知道自己難以擺脫政治的牽連,國內那些軍人正疑慮重重地盯著她呢。可她認為自己在沒準備好之前,最好保持沉默。
1972年元旦,昂山素季嫁給了牛津大學教授邁克#8226;阿里斯。緬甸禁止公民擁有雙重國籍,昂山素季毫不猶豫地選擇做一個緬甸人,而不是隨丈夫加入英國籍。婚后,她育有兩個男孩,一家四口在牛津這個世外桃源中,過著淡泊而充實的生活。等幼子長大,昂山素季還全心投入到喜愛的學術研究中,并在倫敦大學注冊為博士生。
許多年中,昂山素季低調地生活,祖國對她來說似乎真的太遙遠了。
歸國探母,偏遇風暴
幸福的時光只有16年。
昂山素季的丈夫阿里斯曾回憶:“那是個安靜如常的夜晚,3月的最后一天。孩子們睡下了,我們在讀書,這時電話鈴響了。Suu(昂山素季)拿起電話,聽到了母親中風病重的消息。放下電話,她就收拾行裝。我有種預感———生活即將徹底改變。”那是1988年,他們的孩子一個15歲,一個12歲。
這種令人不安的預感,其實早潛藏阿里斯心中。婚前八個月里,昂山素季曾給他寫了187封信細訴衷腸,常談的話題就是,她感覺總有一天要回緬甸,“我怕國家時局會把我們拆散”。而阿里斯愛的承諾是“我永遠不會站在你和你的祖國之間”。最終,他實現了諾言,而她,為了更廣大的愛,割舍了小愛。
昂山素季本來計劃在故鄉短暫停留,偏碰上著名的“八月風暴”。
事情緣起于1988年,當時緬甸國內正掀起反對軍政府腐敗血腥統治的浪潮。現實讓昂山素季確信,政治是躲不掉的,除非忽視國家的苦難。
很快,她受到許多支持者、受難者、退役將領的推舉,開始領導緬甸的民主運動。8月26日,百萬群眾在瑞德貢大金塔西門外廣場集會,那天,昂山素季講道:“我不能對祖國所發生的一切熟視無睹!”那慷慨激昂的神態、鏗鏘有力的聲調、擲地有聲的言詞,令所有人印象深刻,他們發現,盼望已久的領袖誕生了。
從那刻起,昂山素季不再是悠然的學者,她站在了政治斗爭最狂暴的中心。
阿里斯再次見到妻子,是在1989年。昂山素季被軟禁家中,軍政府允許阿里斯前來探望,期待他勸說妻子同返英國。昂山素季的答復是“讓我去機場,除非把我綁去”。當時,昂山素季還在絕食,堅持了12天,只為要求全國民主聯盟(NLD)的同事們免遭酷刑。直到一位軍官上門宣布:那些關在永盛監獄的同事不會受虐待。
1991年,昂山素季獲得諾貝爾和平獎,她把130萬獎金設立信托,為緬甸民眾的健康和教育服務。
被軟禁期間,昂山素季夫妻只能通過電話、信件聯系,電話線路還時不時被掐斷。一次,當她和丈夫剛說了句“你好”,電話就被切斷。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后,這個堅強的女人再也抑制不住地痛哭起來。
夫妻倆多年來只爭取到五次見面機會,最后一次相聚是1995年圣誕節。1997年,阿里斯身患前列腺癌,來日無多,為此,他向各國政要、國際組織求援,懇請和妻子度過臨終時光。軍政府拒絕給他發放簽證,轉而勸說昂山素季離開緬甸。而她痛苦地決定留下,因為一出國門,就不會被允許回來。
最終,阿里斯沒能見到摯愛的妻子,病逝于1999年,給她留下刻骨的遺憾。
骨肉分離的歲月中,兩個兒子只能通過母親的演講、媒體報道,或在監視下短暫探望來了解母親。昂山素季說:“我十分想念孩子們,雖然不能共享天倫之樂,但我知道他們從未離開過我。”
堅持溫和的力量,有多么難
很多人說,昂山素季有種獨特的魅力。二十多年來,僅僅因為她的存在,緬甸受到前所未有的國際關注。而過去幾個世紀,少有人認真去了解這個東南亞國家。她的意義,如同甘地之于印度,曼德拉之于南非。
昂山素季從不揮舞激情的拳頭,而是態度謙虛溫婉,低頭微笑,輕聲說話,卻更加讓人發自內心地震撼、感動。
這種溫和的力量的來源,可以從昂山素季的書《Freedom from Fear(免于恐懼的自由)》中得到解答,“對個人或國家而言,最了不起的天賦是無畏———不是全然的血氣之勇,而是打從心中沒有恐懼。”
昂山素季是這樣講的,也是這樣身體力行的。第一次上臺演講之前,軍政府已威脅要暗殺昂山素季,演講之后,她更成為軍政府的頭號敵人。1989年4月5日,昂山素季直面了死神的考驗。一隊士兵在路上將她和同伴攔下,“立即散去!若繼續前進,我們將開槍!”空氣凝滯了,人們清楚,軍政府的槍可以毫不猶豫地向著民眾開火。
昂山素季讓眾人退到一邊,獨自平靜地向前走,最終,走到一名士兵面前,用身體堵住了槍口。支持者們震驚了,士兵們也驚慌起來。昂山素季向天空望去,然后逼視著指揮官,仿佛測試他的膽量。時間一秒秒過去,指揮官臉色煞白,緩緩垂下了準備發出命令的手,所有士兵隨即放下了槍。昂山素季潸然淚下。回憶起這一幕,她說:“我發現,恐懼來自敵意。當我被充滿敵意的軍隊包圍時,我沒有感到害怕,因為我從未對他們懷有敵意。”
用和平方式爭取勝利是昂山素季一貫提倡的。移居美國的緬甸人麥拉#8226;達吉布對記者說:“我相信‘非暴力’是有效的。如果斗爭要以對手的生命為代價,那我們追求的價值又在哪里?昂山素季的斗爭是最真誠的。總有一天,她會成功。”在一次采訪中,昂山素季說:“我的存在就是最好的抗議。”
長久的軟禁歲月里,昂山素季的意志從未消沉,生活也十分有規律,閱讀、寫作、聽音樂、鍛煉身體、學習日語和法語,每天花五六個小時聽收音機,以了解人民生活在何種狀態下,發現他們的需要。她喜歡在夜里或情緒波動時,彈奏莫扎特或巴赫的鋼琴曲,來恢復心靈的安寧。
有段時間,她還每周六下午都會從屋里出來,拿著筆記本,站到鐵門后面,和聚集在門外的公眾探討時局,就教育、濫用童工等社會問題發表意見。
2010年11月14日,昂山素季再次走到人群中間,開始了久違的演講,“我不會仇恨這個政府。讓我們直接互相交流吧,為了全國和解與對話。”而一周前,緬甸舉行了20年來第一次多黨制全國大選。
如今,昂山素季被譽為“亞洲最美麗的女人”,她代表了一種追求自由的和平力量,代表了一種人類團結的光明前景。
(編輯 趙瑩 zhaoyingno.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