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6日晚八點半,我在新浪微博說,剛與詩人海子的爸爸媽媽、弟弟及其侄兒等一道吃飯,聊了很多關于海子的話題,很感慨海子的極度聰慧和復雜經歷,以及苦心于詩歌創作的情形。這隨即引起了一些朋友的關注,次日近午,又收到《教師月刊》林茶居老師的微信,希望寫一下海子中小學生活,我即應承了下來。
于是在9月3日,我與章周禮老師一道乘車趕赴安慶,先是與老友懷寧中學的陳家海老師會面,期待了解一些懷寧當地的風土人情,可惜他的所知也不是很多。
但是,憑我多年與懷寧人接觸,我有一種隱隱的感覺。而即使在這位仁兄的身上,他曲折的經歷,也體現了一種人生的韌勁,而這種韌勁,或叫做執著,在五四巨擘陳獨秀的身上最有鮮明的體現,我想,這或許可以稱得上是懷寧人的精神氣質吧。而這,在詩人海子的身上也應該是不可或缺的生命元素。
在家海兄的安排下,我們一行人下午去了海子當年就讀的高河中學。
進了校門,是一條筆直的大道,左側是校園區,錯錯落落地分布著廿四節氣生態園、休閑小區、教學大樓等建筑群,右側是新建的體育廣場,正有高一新生在集體軍訓,而操場的前方,已經建成的體育館“行健館”也赫然在目。海子廣場就坐落在學校三棟教學樓的前面,以古銅墻為背景,顯得非常突出,也凸顯了海子成為這所中學的精神象征的事實,其用意大概在激勵后來的學子們要勤學苦歷。
在這里,我了解到海子的生活和學習的一些情形。尤其是當年為平整一塊小山丘,年幼的海子與其他同學一道,也用瘦小的身軀和小手小腳,一點一點地進行搬運。這使我頓然想起了我的初中生活。而彼時,我與所有的在校學生一道,用自己稚嫩的手腳為學校的硬件建設添磚加瓦。這可能在中國教育建設史上是絕無僅有的,也可能是那個時代鄉村學校建設的一種典型征象。
晚上由高河中學辦公室主任汪光平老師宴請了我們一行。我說,我們都是從所謂的文學閱讀中走過來的,后來又隨著時代,對“文史哲”產生了強烈的興趣。而現在,在家鄉的很多學子,即使在緊張忙碌的課業之余,他們中的很多人,仍然熱衷于文學的創作。這大概還算是一點桐城文脈的余溫吧。關于地域文化現象及其作用力,我記得曾在我的一個長篇文字《朝向自我成長與贖救之路》關于“童年、山水與親情鄉情”一節里作過一點申論,而我在《回憶我的中小學時光》里也談及我的數學老師作詩的情形。對此,章老師也饒有興味地聊起了一位高中畢業后即去深圳打工的年輕的懷寧木匠,他對于哲學仍然保持一種奇幻的興趣,后來還與哲學家周國平先生一直保持著通信聯系。在當下物質風氣甚熾之時,仍然有一股清醇之風暗暗地吹拂著,既讓人感受憂傷,又讓人感到溫柔。
這是一方仍然還活著的土壤。就像《鳥是樹的花朵》的作者,他也是一名教師,潛山人,我記得05年的時候,新語文圓桌論壇在杭州外國語學校召開,他顯得很靦腆,雖然所居的鄉下環境并非理想,但在散文的創作上,一直潛心努力,聽說已經出了散文集,現在的影響也不小。
第二天早上,由家海兄開車,我們一行驅車沿著柏油路西南方赴十多里外的查灣海子故居,拜訪詩人海子的雙親,想了解海子在老家讀書的時光。不過,為什么要等待次日早晨前去,家海兄說,依照我們都知道的習俗,這樣顯得尊敬一些。這點,我當然是知道的。
待車子停下后,我們先見到了海子的母親,她手拎一只塑料桶回來,可能是剛剛洗衣服去了。隨后我們進了屋,見到了海子的父親。兩位都是年近八旬的堅韌而蒼勁的老人,都給我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們來時已經七點多了,兩位老人還沒有吃飯,于是我們催促他們趕緊用飯。交談就在他們吃飯的時候一并開始的。聊了很多,也知道了很多關于海子幼年時的生活細節。但我們盡量小心不使問題變得沉重起來,而所問的幾個小問題,也只為印證我原先的一些了解。這就夠了。采訪中,我們還深深地感到,自海子去世之后,哀痛一直是這個家庭的兩位老人揮之不去的陰影。所以無論是交談,還是間歇里拍攝一些照片,動作都盡可能地輕一些。
在寫作《海子:那一節天才少年風樣的往事》一文時,我還是花了很多時間去思索一個現象并盡可能地給出一種解釋。就像一次火山噴發,必有久蓄的巨大能量的存在,海子是在一個物質貧困而風土人情極為豐富的環境里長大的,他天資聰慧又極度堅忍而孤獨,其背后,蘊藏著我們所未知的巨量的信息。然而,他又像風一樣地飄然而逝,他所存留的物件又是如此之稀少,所以很多細節只能依靠一些仍然存在的信息,并據此以推究。而他并不像有些人,好像天生為了將來的出息,將一丁點碎紙片都保存得非常完好,以備將來寫作或是傳記之用。
當然,作為教育,我們也希望能夠求證一些困擾著教育的難題。當下的教育是如此之難,在教育任何一點推進即動輒為利益集團及其格局所左右的時候,我們希望從海子的成長里尋得一種辦法。
另外,一個困擾著我們的問題是,教育的健全性在哪里,“就家庭來說,曾經多少的夢想和希望,在海子身上,就那么轟然倒塌了,在我們為懷寧出了一位詩神而感到驕傲的時候,切莫忘記了他的父母身上的悲痛”。如果教育不能給出一種保證,那么,作為家庭,投入那么經歷,那么多心血,又心懷那么的期待與寄托,到底有什么價值與意義呢?所以,在某種程度上,我將這次寫作,自嘲為“一種庸俗的教育觀”下的寫作。讓教育不再成為一種傷害,讓受教育的人能夠溫享教育所帶來的一切成果,讓教育直指一種溫和的理想,盡管它現在已經被一些人所丟棄。
所以,關于海子的這些文字,斷斷續續地,實想借由海子成長的事說明,教育尤其要注重一種原生地域影響力的開發;教育是慢的藝術,更是細的藝術,在成長的很多環節中。
探訪中還有一些情形,也在這里說一下。就是進了海子故居,由海子的藏書、照片、遺物、詩歌,以及前來拜望的人們的贈書和題字,所圍裹出的氛圍,全是海子的氣息,而海子的雙親就生活于其間,讓人有一種莫可名狀的悲抑。本來還有很多有關海子的事情,需要從二老那里得到一種親證,但我還是放棄了。我面對不了他們的憂傷。
我的表妹正榮妹妹對此事也很關切。她抽不出時間與我一道去海子故居,因為工作非常繁忙,所以就在我去高河的當晚,就不斷與我聯系。從懷寧回安慶時,她特地約請了我們一行,還請來了我的三位大學同學一起相聚。對于海子的亡故,也做教師的老同學胡海燕老師,與我幾乎有一致的看法——一個家庭的樸實的愿望遠遠大于海子現在的盛名。我想,從教育角度看,這是一個極為普通而良善的基礎。有了這樣的基礎,我們再來看待所發生的一切,就有了一個非常平實的視角了。
教育,包括學校的教育,應當促進人性的健全,應當最大程度地增進家庭與社會的福祉。相信這一點,大家都能夠理解的。
每一次的寫作,就像我在寫《歸去來兮辭》和《登泰山記》等文本解讀的篇什一樣,我都視為一次與陶淵明和姚鼐等古圣先賢的對話,更視為一次心靈的還愿運動。寫出來,頓然有一種放輕松的感覺,于是從心里長長地吁出了一氣,可以算作一個交代吧。而這次,面對海子,我所寫作的《海子:那一節天才少年風樣的往事》,也希望是這樣的。
愿一切地里種出的生靈之精,都有其生命展示的舞臺,都有其安享魂靈的天空……
責任編輯 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