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愿意讓同事們走進我的課堂,也樂意彼此交流課上課外的得與失、成功和缺憾,尤其是在我成了“老教師”之后。
1999年,25歲的我,來到河北徐水綜合高中,擔任語文教研組長。凡是我帶過的班級,大都屢次做公開課,全校、全縣乃至省市范圍內的公開課不必說,就是平平常常的日子里,三五成群的老師們也經常隨堂聽課——我愿意把自己的課、自己的教學,作為大家的研討對象。
我也常去聽同事們的課,除了教研組組織的每周聽課評課活動之外,假使同事要準備公開課,比如賽課、匯報課、考核課,我不但樂意幫助他們去備課,還往往一遍一遍去聽,聽完之后,從頭到尾點點滴滴地給他們說課,直至推敲出多種改進方案。
我還樂意去外校做匯報課,做專題報告,開講座。只要有這樣的機會,我都欣然前往,無論做課、報告還是講座,都認真準備不遺余力。與人交流,大到宏觀精神,小到具體操作,從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是不是我耐不住寂寞?是不是我太愛出風頭?是不是在聽課評課的過程中我可以名利雙收?都不是,只因為——打開自己,既是開放,亦為容納的姿態。
一
我希望保持自己的開放,而不想封閉自己,唯有當自己處于開放的狀態下,才能夠不斷地更新和完善。倘若固步自封,只能因循不前。
而更直接的原因,是我曾深深失望過,也曾深深感動過。我所經歷過的,我沒有忘記。
1994年,剛滿20歲的我參加工作還不到一年,就被推薦參加全縣中青年教師做課大賽,我選定了朱自清的《綠》。試講之后,校長對我說:“這次試講效果不錯,但是,與全縣大賽的標準還有距離,你找你們組里的老教師,讓他們好好給你說說課,離正式比賽還有3天,你再把課完善完善,爭取比賽拿第一!”聽校長這么一說,本來平靜的我開始忐忑,原來學校對我寄予厚望啊。
于是,我就去找老教師說課。
第一個,我去找據說是學校里語文功底最深厚的韓老師。我之所以加“據說 ”二字,實在是據人之說,一來韓老師沒有教過我,二來我參加工作后,韓老師也不曾允許我們去聽課。但是僅憑韓老師那一摞摞泛黃的從不外借的線裝書、墻壁上掛的他自己書寫的筆走龍蛇的毛筆字、夾著紙煙的熏黃的手指,還有默不作聲地踏步于校園的徐緩的背影、嚴峻而靜默的面容神情以及他多年教高三和復習班的工作資歷,我也確在內心深處把他當做語文功底深厚的老前輩的。
對他,我很尊敬,而且那份尊敬是發自內心的。我相信他是個有學問的大家,深藏不露,一直以晚輩的虔敬之心禮敬著他。就是帶著這樣的虔敬之心,試講完的那個下午,我去找韓老師,希望得到他的指點,迎接3天之后的比賽。
韓老師站在學校踴路旁的報欄那,背剪著雙手,在讀報紙。我走過去,站在一旁。看韓老師讀得認真,便不敢驚擾,也在旁邊做看報狀。
一會兒,韓老師從報紙上移下了目光,看見了我,我趕緊打招呼:“韓老師好!”
他沖我點點頭,笑一下,說:“你好,也看報?”
我忙說:“韓老師,上午您聽了我的課,您看還有哪些地方需要改進呢?我剛參加工作,又沒經驗,您給我說說吧?”
韓老師的目光竟然從我身上游移而去,又轉到了報紙上。他沉吟了一會兒說:“我,我能說什么呢,你自己看著吧……嗯……不錯,挺好……”
我不死心,懇切地繼續說:“韓老師,您就別謙虛了,也別客氣,您就給我說說吧,肯定有好多地方需要改進!”
韓老師依然在看他的報紙,語氣更加淡漠了,而且含含糊糊地:“嗯……唔……就那樣吧,我說不上什么來。挺好,就這么上吧。”說話的過程中,他始終倒剪著雙手在看報。
見此情景,我的眼淚差點要落下來,訕訕地道了別,默默地離開報欄,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坐在桌前,委屈、憤慨的情緒一涌而上,不爭氣的淚水滾落了下來。
正在落淚間,聽到外面有人高聲喊:“金霞啊!金霞在哪個屋啊?”聲音爽朗明快,我一聽就知道了,這是語文教研組長靳家才老師。
我趕緊抹干眼淚,打開門,迎接靳老師。
靳老師邁著四方步,踱進屋來,滿面春風對我說:“金霞啊,你這個課設想是很不錯的,上午試講很成功!發揮了你個人的優勢,朗誦得好,把人一下子帶入情境之中,課文再講起來,那就風行水上了。好啊,剛參加工作,就能把課上到這個程度,相當不錯!前途無量啊!”
我坐在那里恭敬地聽著,心里卻很不是滋味,暗自在想:“怎么?韓老師給我一悶棍,靳老師給我一頓掌聲,倆人是誰也不想幫我了?”
但見靳老師一把拉過椅子,穩穩當當地坐在桌前,打開我的語文書,接著說:“但是,你的課還是需要進一步完善,你是要參加全縣的比賽啊,全縣比賽,強手如林!你看看,一節課,課堂容量不能過大,也不能太少,這一節課你讀完了課文后,就處理了前邊兩個小段落,課堂密度就小了。你想想還有哪些地方可以精簡,精簡之后,你的課堂容量可以再增大很多啊,把整篇課文講完也不成問題嘛!這個文章最精彩的地方你要講啊,發揮你更多的特長,才能把課上得更精彩嘛!好好把課修改一下,以你的素質,拿個第一名回來……”
3天后的比賽中,我果真拿了第一名。
二
6年之后,河北徐水綜合高中的學校會議室,校長主持語文組教改工作會議,同組的王會文老師說:“我來學校這半年,跟著史老師學到的東西,比我在原來學校3年所學的,都多得多。無論是在備課上課還是在對學生工作、批改作業上,方方面面史老師都毫不保留,給我以真心的幫助。我真的很感謝她!”
之后的3年,我在江蘇省張家港市常青藤實驗中學,負責學校青年教師成長沙龍的主持工作,對于青年教師,無論是學校高中部還是初中部,無論是校級課還是市級課,無論是讓我去試聽整課,還是用我的班級試上,我都敞開胸懷,熱情對待。無論是課堂研究還是讀書交流,無論是學生問題還是專業知識,我依舊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與同事們交流共享,共同成長進步。
QQ上,我曾和負責學校團委工作的初中部的體育老師王亞楠探究青少年學生的性教育問題,反問、追問、現場還原……逐步廓清她的認識,并且幫助她梳理成篇,鼓勵她參加江蘇省師陶杯論文大賽,并獲得了三等獎。又有多少個午后與黃昏,我和同事們漫步在街心花園中,或坐或臥,聽他們述說自己對課堂的理解,對學生問題的困惑,對教育的愛與怕,跟他們一起交流讀書的心得,成長的感悟,人生路上點點滴滴的收獲……
與我在常青藤相識半年的朋友楊靜嫻,在離開江蘇返回吉林之后,曾在她的文章《霞光明月共此生》中這樣寫道:
“史金霞,她的網名叫滄海月明,隔著幾千里路,我能感受到霞光的炫目和溫暖,明月的清冷和理智。現在,當我孤獨的時候,眼前會浮現坐在燈光下的那個親切的身影;當我懈怠的時候,耳邊又回蕩她殷切的叮囑,可是當我想她的時候,我就只能對著電腦上那個qq頭像,沉默不語。”
三
在一次次與朋友們交流討論的過程中,我并不是單向輸送,我同樣也收獲了很多。
怎么能忘記呢,2009年冬天,當王亞楠、劉會、劉娜三姐妹得知我為安居房首付而籌款無助卻沒跟她們開口時,嗔怨之下,發我短信,傾囊相助?
怎么能夠忘記,2010年夏天,當我告訴他們,我最終選擇離開張家港,到蘇州星海重新開始的那一剎那,她們霎時間涌滿眼眶的熱淚呢?
怎么能夠忘記呢,聽石玫痛訴大熊“斑斑劣跡”的那個寒冷的早晨;和阿鄔共臥宿舍之中,半說話半睡眠的中午,行走水廠內草地上田野中,彼此會心哭笑調侃默契的日子;和真瑜面對清言碎語,每天早上我給她倒好米糊、她給我帶來早飯的日子;被王艷敲窗囑咐,到她家去吃浩浩奶奶包的山東水餃的日子……
還有很多人,很多事,很多很多,都將成為生命中的回響,不斷在夢回夢醒的時刻,敲打我心窗。
譬如一塊海綿,當你擠出你的一切之后,你又獲得了重新吸納的機會;譬如海邊踏浪,當你放下滿手的貝殼之后,你才擁有了繼續尋寶的可能。當你打開自己的心扉,真誠地幫助別人的時候,你的所得怎么會少呢?更何況,我從中得到的不止是知識,更有一生的摯愛真情。
(作者單位:江蘇蘇州工業園區星海實驗中學)
責任編輯 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