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是一個美好的詞。
想來便覺神奇,世界夠大,宇宙夠浩渺,造化夠弄人,萬事萬物是怎樣遇上的呢?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就這樣猝然相遇……
生命如此蓬勃,匯聚,進而壯觀。我們根本無法預知,在下一個路口,我們會和誰相遇。你從哪里來,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你像一只蝴蝶,停在我的窗口。我們彼此相遇,在生命的某一個時間,或交叉,或折疊,或平行,或先后,抑或左手是你,右手是我。
眼神與眼神的交流碰撞,迸發愛的火花;抑或是心靈和心靈的濡洗,陶冶出浪漫情調;還有,翅膀和翅膀扇起的風,托起奇妙幻象。每一次相遇,都是奇跡。
顧城在《我總覺得》中寫道:
我總覺得,
星星曾生長在一起,
像一串綠葡萄,
因為天體的轉動,
滾落到四方。
我總覺得,
人類曾聚集在一起,
像一碟小彩豆,
因為陸地的破裂,
迸濺到各方。
我總覺得,
心靈曾依戀在一起,
像一窩野蜜蜂,
因為生活的風暴,
飛散在遠方。
原來每一次相遇,只是相遇我們自己,是對自己生命的一次照亮。相遇中,我們傾聽他人的故事,實質上,我們只有傾聽,沒有故事。自己就是主人公,我在故事的中心,主宰著故事的走向。當他人成了我們自己,故事就成了生活。
突然領悟到,師生關系無非也是一種相遇。
孩子們像小彩豆一樣從四面八方聚來,心靈依偎在一起,像種子一樣,在流逝的時間中,生長出青蔥的綠色。
我們在照看孩子,也是在照看自己,其間經歷著成年生命的又一次長大。我們和孩子一起學習,我們重新經歷,經歷原初獲得和發現知識的驚喜和戰栗。在這樣的經歷中,我們和孩子互相馴養,成為彼此生命中的獨一無二。
作為老師,我疼愛這樣的相遇,像農民對糧食的珍重。我們種下期望,日日施肥澆水,相信種子,相信歲月許下的諾言。
我給孩子們公平,公平地給予他們陽光和雨水,而不是讓他們長得一樣的高,結一樣的果。
我給孩子絕對的安全感,沒有被強加的任何負擔,活在完整的和諧中。而且,我還深刻地認識到,這不是我優越感的賜予,而是孩子們的權力和教育的需要。唯有在充分的安全和自由中,孩子的心靈才會真正打開,綻放。沒有心靈的綻放,就沒有教育。
我把孩子從教育的理想主義中拔出來,讓他們直面生活。沒有理想的人,是可怕的;而內心堆滿理想的人,偶或也是可悲的——當理想遮蔽了現實,理想就是障礙。所以,我努力引導孩子在現實中種植理想,收獲新鮮的思想。
我讓孩子們聽從自己心靈真實的召喚。在良好的教育關系中,孩子不但能夠學習其他,也能夠學習自己。我還要時時刻刻警惕孩子迷信榜樣。事實上,孩子很難從榜樣處學到太多東西,在模仿和服從中,孩子會失去自由和舒展。孩子在自我完善的過程中,更應該為自己感到驕傲,體驗到生命的責任和使命,而無需背負失去自由的代價。
我還要讓孩子敏感,像草葉上的小露珠一樣清澈,知道陽光和草的味道。生命的意義,或重大的,或細微的,都需我們去親歷,去挖掘。沒有敏感,就難有生命的豐富。
我還要讓學生感到自然,師生關系中最美妙的就是自然。莊子說,自然而然。真正的相遇,應該如流水一樣平和寧靜。師生關系最大的悲劇就是恐懼,絕對的善絕不會在恐懼中產生。
日丹諾夫有一首描寫相遇的小詩。
鳥兒死去的時候
它身上疲倦的子彈也在哭泣
那子彈和鳥兒一樣
它惟一的希望也是飛翔
這首詩就是在探討“相遇”。作為具有同一愿望的主體,師生的相遇,本應該相得益彰,互相成就,彼此溫暖。但在現實中,更多的時候,師生的相遇卻是糟糕的,他們互相折磨,抵消了前進的動力,猶如子彈的軌跡和小鳥的飛行。盡管讀來有一種殘忍,但這常常就是生活的現實,也正是教育的困難所在。
(作者單位:江蘇張家港外國語學校)
責任編輯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