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號E-81
金褐色的牛排在平底煎鍋內吱吱歡唱,鍋里油花翻滾,散發(fā)出陣陣誘人香味。咖啡熱氣騰騰,土司涂好了草莓果醬,午餐的甜食是汁多味美的鴨梨。
這時視覺神經首先匯報大腦,嗅覺也幾乎同時發(fā)揮作用。大腦指示唾液腺分泌出黏黏的液體,胃壁加快收縮的節(jié)奏,總而言之,機體已做好進食準備。
薩蒙去拿刀叉,但這時有人抓住他雙手迫使他轉身,于是他從夢中驚醒了。
“這里的長凳上不準睡覺!”一個聲音喝叱道,“快給我滾開,否則送你上法庭!”警察把薩蒙作為墊枕的包裹扔給他,用膝蓋朝這個流浪漢的腹部狠狠頂了一家伙。
薩蒙饑腸轆轆在街上徘徊。昨天他和湯姆整整站了一個多小時的隊,才獲得一淺盆施舍給失業(yè)者的稀湯,眼下早已腹中空空。
可憐的湯姆又被抓去了!這15個晝夜他可怎么熬?在歧視黑人的美國南方,湯姆根本找不到工作,看起來他們還得再度去扒貨車流浪。
薩蒙感到有人把手搭上他的肩膀,那人個子不高,帽子歪戴在后腦勺上。
“找工作嗎?”他說話時煙卷從不離嘴。薩蒙對那人從頭望到腳,一聲不吭。
“如果你合格,就走運啦。”那人接著說,“趕快做出決定!”
薩蒙點點頭。那人一揮手,一輛黑色小車就朝他們駛來。然后來到郊區(qū)一幢五層樓的灰色建筑物前,薩蒙跟著那人登上二樓。
“先在這里呆著。”那人說完就消失在院長室的門后。一分鐘后他出來用手指朝薩蒙一勾,把他領進另一間房,里面有位穿白大褂的人,面前攤著一大摞紙。
“姓名?”穿白大褂的人問。
“史密特·薩蒙。”
“多少歲?”
“21歲。”
“干什么的?”
“無業(yè)。”
“貝爾!”白大褂喊,“按照測謊程序把這人徹底查上一遍。”
貝爾是個留小胡子的年輕人,他吩咐薩蒙平臥在平臺上,身上繞滿密密麻麻的導線,胸口和手腳都固定了金屬觸頭。
“躺著別動。”他把儀器打開。薩蒙感到一陣灼痛,貝爾緊盯屏幕按動鍵盤,一條數據帶從儀器下面送出。貝爾又往薩蒙身上增添好些傳感器,提出一連串問題:
“您得過胃病嗎?”
“您有黑人和猶太人血統(tǒng)嗎?”
“平時牙疼不疼?”
“喝威士忌的酒量如何?”
“過去得過哪些疾病?”
然后又把他領到隔壁用X光作透視,進行胃酸試驗和血液分析,最后讓他穿上衣服。薩蒙的數據帶又被放進另一臺儀器內,貝爾撳下按鈕,不一會亮起綠燈并送出一張白色小卡片。
“您的編號是E-81!”貝爾說,“身體對福斯特先生挺合適,沒什么禁忌癥狀。”
感覺“傳遞”
原先那人又用汽車把他送到一家私人別墅,他們穿過花園,來到沉重的橡木大門前。
“杰比揚先生到。”仆人打開門通報說。
房內散發(fā)著濃厚的藥味和霉味,壁爐前的軟椅上坐著一個皺紋滿臉的老頭,活像干梨子。
“這人叫史密特·薩蒙,是我們專門為您挑選的,福斯特先生。”杰比揚畢恭畢敬地匯報。
“走近點。”從軟椅傳來尖細的聲音。
薩蒙向前走去,那老人饒有興趣地久久端詳著他,然后問:“給您交代過職責嗎?”
“福斯特先生,在未得到您允許以前,對他作任何解釋都是多余的,”杰比揚搶著說,“不過公司已對他進行過最詳盡的檢查。”
“你們一直在磨磨蹭蹭,我可受夠了,損失的是我最珍貴的時光。我出的價難道還不高嗎?家里這些驢子只會拿麥片粥來喂我!感謝上帝,我總算能花錢買到青春啦!”他轉向薩蒙,“我在公司買下了你的感覺……”
見薩蒙一頭霧水,一副呆愣的表情,老頭又看向杰比揚,嚴肅地說道:“向他解釋一下是怎么回事,他還莫名其妙呢。”
“史密特,您得向福斯特先生提供一個健康年輕人能有的感覺,讓他能享受生活。”
“還包括尋歡作樂!”椅子上的人大聲補充說。
“不錯,”杰比揚接著說,“您的大腦電波和福斯特先生的大腦之間要建立聯(lián)系,就是把您的生物電波調到固定的無線電載波上,把您的感覺傳給福斯特先生。”
薩蒙悄悄用手擰一下大腿: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他問:“是指把我的思想傳遞給福斯特先生嗎?”
“不,人類的思維活動非常復雜,要那樣做還非常困難。目前我們所說的只是傳遞機體生理活動所產生的簡單感受,只要儀器一開通,你的感覺就會拷貝給他。這時您應該盡量讓自己愉快。
“我們會給你提供汽車,安排在這里住宿,在豪華大酒店就餐,還有一筆零花錢。公司為每次的傳遞付你3美元,為你購置的衣服費用將從中扣除,今晚就進行第一次試驗。”
“摩萊依是我的私人秘書,”那老頭說,“他會領你去你的房間,還需要什么可以找他。杰比揚,要保證今晚一切正常。”
在房內,杰比揚讓薩蒙坐在椅子上,他打開箱子拿出理發(fā)機,幾分鐘后薩蒙的頭發(fā)就被剃個精光,還用小刷子在他頭上涂滿某種黏液,牢牢套上一個薄薄的金屬網兜。
“您需要戴假發(fā),”杰比揚說,“那么,這個傳感器就不會引起人們注意。這個微型發(fā)射機放在口袋里,領帶夾子是天線,有將近兩千米的發(fā)射范圍,您不能超出這個范圍。現(xiàn)在按一下發(fā)射器。”
一按下以后,薩蒙就馬上感到顱內產生某種蟲鳴。
杰比揚從箱子里拿出監(jiān)測器,插上電源,屏幕上開始閃現(xiàn)各種奇異的曲線。
“好極了!”他說,“一切就緒。您把西裝換上,我得去為福斯特先生作準備了。”
剛刮過臉,薩蒙就在摩萊依的陪同下來到帝國大飯店,摩萊依對餐廳領班打了聲招呼,那人深深鞠了一躬,領薩蒙到了桌旁。
“晚餐內容是由福斯特先生親自選定的,”摩萊依對薩蒙耳語說,“司機在外面等候,我走了,在每次傳遞時我都得留在老板身邊。”
“今晚有法式炸蠣黃、奶油大蝦湯、山雞鐵板燒、煎出骨鮭魚、雪花冰糕,加白蘭地的咖啡和各類葡萄酒。”領班報上一大串菜名。
薩蒙把牡蠣放進嘴里貪婪地一口吞下,根本就食而不知其味。他實在太餓了,狼吞虎咽,飽餐豪飲,只要是放在面前的統(tǒng)統(tǒng)一掃而光。
他把滿滿一杯酒一飲而盡,又大嚼大咽,只顧盡快填飽肚子,最后總算稀里糊涂地解決了饑餓感,一股舒暢的熱流遍及全身血液。
飯后是咖啡,醇香的咖啡飲入肚中,薩摩這才肚飽腸撐。
他緩過氣來環(huán)顧大廳。音樂臺處發(fā)出悠揚的伴奏音樂,那鼓手報幕說:“現(xiàn)在由著名法國女歌星瑪格麗達為各位助興。”
一位妙齡少女在掌聲中翩然登臺,音樂襯托出女歌手回腸蕩氣的歌聲。她先用英語演唱一首黑人民歌,那就是湯姆和他在摘棉花時常唱的。可憐的湯姆,薩蒙感嘆。
喝完咖啡后,薩蒙由領班陪送出了飯店。
第二天一清早摩萊依就來叫醒薩蒙,幾分鐘后薩蒙來到福斯特先生面前。
“昨天還不錯,孩子,但距離要求還很遠。你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吃足喝足,得學會細細品味。像你這種伴著饑餓的味覺,我昨天還是生平第一次體驗到,這哪能算是美食呢?葡萄酒也不能多喝,那會降低味覺的。告訴我,你對昨天那法國女歌手的印象如何?”
“妙不可言!”薩蒙答道。
“我很高興你能喜歡她。你得努力去把她摘到手!如果需要用錢,那盡管去用好了。”
從椅子方向傳來怪誕的“咯咯”聲,好像是水龍頭壞了放不出水的聲音,其實那是福斯特先生在愉快地笑。
辭 退
這樣過了好幾天,薩蒙這才察覺日子并不那么好過。
福斯特先生驕橫任性,他不停責罵,例如薩蒙沒能嘗出龍蝦的滋味啦,不習慣抽古巴雪茄啦,特別是讓薩蒙第一次吸毒時,他惡心反胃,又偏偏忘記關掉傳感器,結果挨了一頓臭罵。
更大的矛盾還在于那位瑪格麗達小姐,薩蒙至今只是和她相識而沒能把她帶上床。
“限你三天搞定!”福斯特暴怒尖叫,“如果你還不能把她征服的話,我就命令公司重新?lián)Q人。我可不要蠢豬,你只會在吃完色拉后打個飽嗝,只會用后腿搔搔腦勺!”
今天已是限定的最后一天,當汽車駛到大飯店門前時,一個黑人朝汽車跑來打開車門。薩蒙正想摸些零錢,但是他愣住了。
“湯姆,老朋友!是你嗎?”
毫無疑問,面前就是湯姆本人,他們曾一道搭車走遍半個國家去尋找工作。
“薩蒙,我剛剛出獄。由于監(jiān)獄太滿不得不把我提前釋放。不過你怎么有汽車啦?得到遺產了嗎?你大概不會再和黑人來往了吧?”
“我馬上告訴你,湯姆,不過先得讓你吃頓飽飯,進去吧!”
“別發(fā)瘋,薩蒙!你不知道黑人是禁止進入這家飯店的嗎?如果你真有了幾個錢,讓我們去找家小鋪子好了。”
“別擔心,老朋友。會放你進去的,我在這里算是個重要人物呢。”
“我可不這樣想,史密特先生,”那司機干預說,“您知道福斯特先生對黑人是什么態(tài)度嗎?他從不容忍……”
“把車開回去!”薩蒙打斷他說,“如果需要,我自己會對主人作解釋的……”
在飯店門口他們又被門衛(wèi)攔住:“非常遺憾,史密特先生,我們這里有嚴格規(guī)定……”
“放心吧,我知道該怎么做。”薩蒙一把推開那門衛(wèi),這時領班匆匆趕來,“萬分抱歉,我們店里是絕對禁止有色人種進入的。”
“難道是福斯特先生的主意也不行嗎?”
“如果他能對本店的損失給予補償,”那領班面有難色,“那么……可是這事情實在太嚴重,雖然我們很尊重福斯特先生,但恐怕他也無能為力……”
可是這時這兩人已在大廳里坐下了。
“來兩份煎牛肉排和兩杯威士忌。”薩蒙吩咐侍者,同時習慣性地接通帶在身上的傳感器。
“您的晚餐里并沒有這些,史密特先生。”侍者惶惶然咕嚕說。
“晚餐等會再吃。”薩蒙說。
大廳里死一般的沉寂,所有目光齊刷刷投向他們這張桌子。
“我們走吧,薩蒙。”湯姆輕聲說,“這里的一切我都不喜歡。”
玻璃“嘩啦”一聲破碎,一位貴婦人使勁推倒面前的餐桌,含著淚水憤然離去,她的男伴緊跟其后。大廳很快走得空無一人。
侍者勉強送上菜肴和酒,那份香噴噴的牛排使湯姆精神一振,薩蒙伸手去拿酒杯,但這時有人從后面抓住他的雙手迫使他轉身。
“讓你嘗嘗膽敢把下流黑鬼帶進這里來的滋味!”
他倆被抓住雙腳從樓梯倒拖而下,薩蒙的頭顱在梯階上撞得砰砰直響。他最后看到的是湯姆被丟進一輛警車,還有懸在頭上即將踩下的釘掌大皮靴……
……薩蒙呻吟著睜開眼睛,他渾身疼痛,尤其是頭痛欲裂,滿纏繃帶。
“您被打得夠慘的!不知您頭上涂了什么怪玩藝,我們試過各種溶劑,總算把它擦洗干凈。瑪麗,把病人的衣服和賬單交給他。”那醫(yī)生說完就走了。
“這是您的衣服,”護士說,“我們已努力縫補過了。這是賬單,急救費20美元,擦除您頭上那層罩子花了5美元,還有修補衣服是1美元,總共26美元整。”
薩蒙從袋中只掏出25美元,那是福斯特先生給他的零花錢。他搜遍大小口袋,好容易又湊出1美元10美分。
只得步行回去。一路走到福斯特先生的私人別墅,在前廳他遇見了摩萊依。
“您上哪兒去啦,史密特先生?”對方問道,“您趕快去找杰比揚先生。公司辭退了您,因為昨晚在接收感覺時福斯特先生已猝然死于腦溢血啦!”
(孫維梓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