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救召喚
一個安放在冥王星外數個天文單位的信號接收器接收到一個微弱的激光呼救信號——“我們命在旦夕。瘟疫猖獗。救救我們。”
于是,人們將他送進黑暗的太空,去執行拯救使命。先將他凍成僵尸,塞進小艙里,然后航天飛機朝著蛇夫星座方向疾飛,穿越300年的時空。
他就這樣前往遙遠的彼岸。這是他的使命,他是一位醫生,名叫哈門·格恩特。
哈門·格恩特在那顆藍色的小行星上空醒來。他從軌道上將上千只探測器安放在云層下面。很快,這些忙碌的裝置就向他報告:這顆命名為“保佑星”的星球處處都有生命在騷動。
絕大多數生物都顯示一種共同的生物遺傳特征,而這種特征是建立在一種不完全DNA的優美的化學結構序列周圍。然而,他偶然發現具有地球基因模板的細菌和病毒。
于是,他懷著希望將望遠鏡、紅外線掃瞄器與物質傳感器瞄向下面,結果發現古老登陸艇殘骸,還有一座村莊,村莊建在鄰海一條河的兩岸。有幸存者劫后余生。
這令他喜出望外。哈門·格恩特將航天飛機降落在離村莊約1公里開外處,然后徒步穿過一條當風河谷,朝土屋群走去。
他穿一身笨重的防毒服裝,與周圍環境隔絕開來,蹣跚而行。他走得從容不迫,好讓村民們察覺他的到來,而不至于驚惶失措。
村民們聚集在房舍四周的綠茵地上招呼他。他們已經演變成獨特的人種:高高的個子,蒼白的皮膚,一雙藍眼睛覆蓋著內睢贅皮皺折。他們的語言演變成一種輕快悅耳的方言,從句法到詞匯都有微妙的變化。
“你們向地球呼救,所以我就來了,”哈門·格恩特招呼村民,“我叫哈門·格恩特,是醫生。”
村民們滿臉困惑地望著他,“我們沒有呼救呀。”
“是你們祖父的祖父在絕望中呼救,因此地球派我來根治你們的瘟疫?!惫T·格恩特解釋道。
村民們更是莫名其妙了,“我們沒有瘟疫?!?/p>
隨即,村民們一個接一個地走上前來,自報姓名,光著手握他那戴著手套的手。
始祖“老死”
令他驚奇的是,從后排走過來的幾位壓根兒不是人,而是什么怪物:灰色皮膚,鴨腳板,嘴像紐扣,兩側堆滿網狀下垂肉。
他們眼睛不眨,目光柔和,向他頻頻點頭致意,同時用他們那刮板狀手指按他的面罩。
“你們是什么人?”哈門·格恩特問。
“他們是‘保佑星’的始祖?!?/p>
他們身旁一個人解釋道,“當年我們還是叢林野獸,是始祖們給我們送來了火種、磚瓦、織布等禮物。他們對我們恩重如山,我們熱愛他們猶如熱愛、尊敬我們的骨肉同胞。”
這一番話向哈門·格恩特證實了這里的確發生過一次瘟疫,瘟疫之后是斷層期。在斷層期間,殖民者喪失了一切科學技能,退化到茹毛飲血的蒙昧狀態。
這里無論男女,每一個人的年紀都不超過“保佑星”年歷40歲,而且“保佑星”上的一年比地球上少一個月。
哈門·格恩特一邊傾聽著始祖們那凄婉的歌聲飄忽在蒼茫的暮色里,一邊在琢磨這個現象。
第二天清晨,他再次來到村莊?!澳銈冋f這里沒有發生過瘟疫,”哈門·格恩特說,“可是,你們誰也沒有超過40歲。這怎么可能?”
人們面面相覷,“人的壽命就這么長?!?/p>
其中一人走上前來,“我已經到40歲了,感覺到自己就要壽終正寢了。我想讓哈門·格恩特親眼目睹我歸西,以便理解我們的話?!闭f著,他便坐下來,同伴們哼起了低沉的哀歌。
他的臉色蒼白,神情安詳,但不久臉部開始痙攣,接著口里噴出一股鮮血。無數條小蟲在血污里蠕動著,長有吸盤和極微小鰭。
哈門·格恩特挑起其中一條,放進一只瓶子里,別的蟲紛紛跳進草叢,向河邊奔去。蟲離開了那人的軀體,那人便咽氣了。
哈門·格恩特問道:“這不是疾病,又是什么呢?”
“是老死?!贝迕駛兓卮?。
至此,哈門·格恩特意識到:這些寄生蟲寄生在“保佑星”人的體內太久太均勻了,乃至于他們早已麻木,不知何為真正的自然死亡。
于是,他回到航天飛機實驗室,數日內配了一副驅蟲藥方。然而,配方僅僅是他的使命的一部分。這些蠕蟲缺乏有性與無性生殖器,從而顯示它們只是某種較復雜生物的生命過程中的一個過渡階段。
因此,要想根除疾病,就必須中斷這個變異周期,進而將已折磨多少代“保佑星”人的瘟疫拒之門外。哈門·格恩特再次使用千只探測器,捕集在原野天上飛的、水中游的、地面爬的生物樣品。
他發現,微小得只有在顯微鏡下才看得見的輪蟲具有與那些蠕蟲相同的不完全DNA,小如針尖、長有畸形腿的軟體生物以及其喙同其胸部一樣長的極渺小的蚋也如此。
寄生蟲就是以這種生命形式侵襲“保佑星”人,它們咬破裸露的人體皮膚,鉆進去,然后變成蠕蟲,粘附在人體的胃壁上,吮吸人體營養數十年。
之后準備進入其生命周期的下一階段。于是,它們咬破人的食管,順著一股鮮血離開人體。
蚋體內寄生一種共生細菌,而這種細菌卻是蚋的呼吸過程必不可少的。哈門·格恩特專注于研制一種生物對抗劑,他花了好幾周時間,終于能夠改變基因,培育出一種突變型細菌來。
新細菌既比原細菌繁殖力旺盛,同時又對蚋毫無用處。將新的細菌變種釋放到大地那天,他召集“保佑星”人,向他們宣布:
“瘟疫剝奪了你們與生俱來的權力太久了,以至于你們忘記了自己真實的本質。人的壽命不是40歲,而是兩倍于40歲?,F在我手中握著靈丹妙藥,它將恢復你們失去的歲月,因為這是你們應該享有的權力?!?/p>
說完,他擰開試管,釋放出變型的細菌。
呼喚孩子
“謝謝你的禮物,哈門·格恩特?!比藗兏兄x道。
“這是我應盡的義務,”他回答,“因為我是醫生。”
數周后,他的探測器在村子半徑為10公里的范圍內沒有發現一只活蚋。再過兩周,該半徑擴大到20公里,隨后又擴至30公里。
寄生蟲的傳播率先是下降了一半,繼而又下降了一半,最后跌至零。哈門·格恩特感到心滿意足。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如釋重負。
這時候,他的耳畔回響著始祖們那美妙的歌聲,每天傍晚始祖們都要聚集在河邊歌唱。
“他們為什么唱得這樣動聽?”他懶洋洋地問。
“他們在呼喚他們的孩子。”有人回答。
“呼喚孩子?”他問道。
“始祖不像我們,是從自己的血肉之軀生下孩子。他們是將自己的種子撒向空中,種子隨風飄蕩,落在地上,成長發育。因此,他們的孩子是野生的,不過其智力與好奇心卻在緩慢地發展。這歌聲在呼喚幸存下來的孩子們回到父母身邊,接受文明的熏陶。”
這時歌聲改變了音色和節奏。哈門·格恩特急忙趕到河邊,恰好看見一個動作舒緩的灰色生物拖著新長出來的腿,站立不穩,從水邊一搖一擺地走上來。
一見它的相貌,他頓生猜疑,不由得一陣惡心,只好竭力將猜疑置之腦后。然而,他有責任了解事情真相。
于是,第二天早晨他彌補了自己先前的疏忽,到始祖那里去,從他們身上刮下一點兒皮膚屑,抽取一點兒血液和唾沫。
然后,他回到航天飛機實驗室,檢驗始祖們的不完全DNA,并且將之與輪蟲軟體蟲蠕蟲的不完全DNA進行比較,發現居然一模一樣。
隨后,他升起航天飛機,回到冷凍艙,準備離開這個稱之為“保佑星”的世界。他無話可說,覆水難收,他已經做了,就無法挽回了。他的心中回響著始祖們的歌聲,他知道這歌聲將伴隨他的一生。
他將航天飛機朝向深不可測的夜空,然后進入超低溫冷凍艙。很快他將被凍成僵尸,從而從負罪感和恥辱感中獲得解脫。他是一名醫生,他的使命是治病救生,結果卻殘殺生靈。
冰凍到來之前,時間似乎長得漫無盡頭,長得他又聽見了始祖們那勾魂的歌聲。歌聲在呼喚孩子們,孩子們卻永遠不會歸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