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行八人去游麗江,在一個納西民居庭院式客棧住下后,大家各自分頭行動。
略事休整,我和丁丁去了拉市海,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回來。一進客棧,發現大家全在周格的屋里聽她說話,她講得眉飛色舞,一副被麗江氤氳氣氛催眠的樣子。原來,她有奇遇。
頭天深夜,她在鎮子的小廣場上游蕩,看到一個相貌異常英俊的男孩。男孩躲在廣場角落里,瑟瑟發抖。她鼓足勇氣上去搭話———要在我們城市里,她絕對不敢,但那是麗江。
她于是知道了男孩的來歷。他是河北滄州人,20歲,家在農村,這是第一次出遠門,到昆明來學廚子,結果,一下火車,打電話報平安的瞬間,行李不翼而飛,他的證件錢財全在里面。憑著身上剩下的一點錢,他到麗江來找老鄉,卻沒找到。錢終于花光,到那晚,他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也再沒能和家人聯系。
周格于是坐在廣場上,和他聊到了凌晨一點,吹風,看星星。她走時,還回頭望了一眼,那男孩躺倒在紙板上,準備睡了,“像一只小狗”。
今天,她又去了,男孩還在,她又是和他聊到剛才才回來。她激動地重復著的,無非“可英俊了”、“睫毛特長”、“人特聰明”。
文藝女青年的終極夢想,大概是和水手、卡車司機、流浪漢發生凄美的相遇。當然,這流浪漢務必要帥。如今,給她遇到了一個活的,怎能不激動?
然而我們都想到一個問題:“你沒請他吃點東西么?”“那樣會傷他的自尊的,再說了,他說他不餓。而且我后來請他吃了冰淇淋。”
自尊!冰淇淋!我們簡直被嚇傻了,眼前閃過一個畫面:坐在麗江的星空下,她快樂地蕩著雙腿,而旁邊是奄奄一息的小流浪漢,勉力在接受她浪漫卻也殘酷的慰問。
我和丁丁決定去看看那個流浪漢。在廣場附近一個走廊里,我們看見了蜷縮著的他。
周格描摹別人外表的能力真不差,眼前這個男孩,短發,英俊,長手長腳,盡管落魄,卻很整潔。我們和他聊起來,二十分鐘之后,我們可以確定,他說的全是真的。他餓了四天了,四天里,只吃了別人送的一籠包子、半袋面包、一點果子。我們問他,家里有電話嗎?他說,他家旁的小賣部有電話。我和丁丁同時遞上了手機。
電話通了,他卻還是報平安,絲毫沒提及境況,隨后羞澀地向我們道了謝。
我們有點后悔自己來晚了,丁丁說聲“跟我們去吃飯”,拉起他就走。飯后分手時,丁丁還塞給他一把錢,足夠他回家。
回家之后,我們知道周格一定會寫博客講這件事,于是天天去看。她終于寫了,標題借用了杜拉斯的,叫《長別離》———那篇小說講的就是一個女人和流浪漢的故事。在博文末尾,周格寫:“她知道他們再也,再也不會相見,一種活在塵世間,卻生死相隔的感覺突然襲來。那是在麗江的第五天。”
后面的留言里,有人說出了我們的心里話:“那么,你請他吃飯了嗎?”我們沒法不爆笑。是的,吃飯是頭等大事,即便在一個與流浪漢有關的凄美故事里,別離之前,女主人公也最好先請他吃個飯。
(編輯趙瑩zhaoyingno.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