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銳導演寧浩的新片《無人區》中,寧浩把目光轉向中國導演很少有人涉獵的西部公路片。故事發生在西部的戈壁沙漠,在荒蕪的無人區,沒有了法律制約,缺少道德約束,在殘酷的生存斗爭中,人的社會性和動物性開始了拉鋸戰。電影《無人區》曾經被批“過于灰暗、缺少英雄”而無法通過廣電總局審核。通過一剪再剪后,《無人區》中出現了亮色,小人物也英雄起來。然而,在無人區的人性,絕非電影情節那樣可以隨意剪切和修改。電影《無人區》只是“無人區”電影的豹之一斑,通過那些精彩紛呈的“無人區”電影,我們可以洞悉人性的色彩繽紛。“無人區”是照妖鏡,可以讓人的亮點顯影,也讓人的陰暗面現形。
幽閉恐懼:社會性讓位于動物性
幽閉是一種非典型的無人區。封閉的電梯,隱藏的密室,孤立的城堡——這種“無人區”并非大環境無人,而是因為建筑的隔離,造成了一個相對“真空”的環境。達到身在鬧市無人問的效果,是大隱隱于市的幽閉,是人類對自己的囚禁。
這類型“無人區”的電影環境,符合西方戲劇結構理論的時間“三一律”——時間、地點和情節三者之間保持高度一致性,角色的矛盾沖突在狹小的環境和短時間內爆發出來,因而具備了強大的沖擊力。
《閃靈》中的一家三口被困在山頂孤立的客棧,山下就是繁華的城鎮,但因為大雪封山讓客棧成為牢籠;《電梯里的惡魔》故事發生在懸浮的電梯里,電梯外是喧囂的CBD,但電梯故障讓電梯內人如身處無間地獄;《戰栗空間》故事發生在主人新買的獨棟別墅,墻壁之外是人聲鼎沸的曼哈頓,但入室搶劫的匪徒放下窗簾,別墅就成為了與世隔絕的“戰栗空間”,母女倆只能躲進更小更幽閉的密室和匪徒周旋;《活埋》更絕,主人公被埋進墳墓,他的安身立命之地只是一方棺材,他呼喊、哭泣都于事無補,因為冰冷的棺木和厚重的黃土讓所有的希望都灰飛煙滅。
在鋼筋水泥的城市,安全感缺失的人們,指望關起門贏得一方溫馨天地,其實這是劃地為牢讓自己生活的環境成為恐懼滋生的沃土:對門鄰居家吵聲鬧聲聲聲入耳,卻大事小事任何事事不關己。這樣很切合隱私保護的初衷,但“幽閉電影”在眾目睽睽之下,關起門來就能將恐懼進行到底,也正基于現代社會“打斗之聲相聞而老死不相往來”的時代背景。
電影中,主人公破除恐懼的方法,就是要突破幽閉的狹小空間回歸正常社會。因為在幽閉空間內,沒有制約因素,人的社會性和動物性會此消彼長,最終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就會主導幽閉:《閃靈》中的父親在封閉的客棧中被自己潛意識中的負面情緒逼瘋,用斧頭追砍深愛的妻兒;《戰栗空間》中的匪徒,見識了獨棟別墅良好的隱蔽性,于是把自己的罪惡升級,把“只劫財”加強為“斬草除根”,最終因為分贓不平而內斗;《電梯里的惡魔》中,素昧平生的人,被困在電梯后對彼此充滿猜忌,最終互相攻擊……
幽閉電影中的恐懼,不同于心理學上的“幽閉恐懼癥”。“幽閉恐懼癥”的恐懼,來源于患者對幽閉本身的懼怕,在進入幽閉前人就已經不正常。而幽閉電影的恐懼,則來源于對于置身幽閉的人的行為,幽閉并不可怕,但進入幽閉后,原來我們習以為常的法則全部失效,失控的恐懼會把人逼瘋——《心慌方》中的主人公們一覺醒來,置身于無數個立方體組合的迷宮,立方體內所有社會游戲規則都失效了,甚至物理規律也不靈,每走一步都殺機四伏,原來團結起來越獄的人們在恐懼面前開始猜忌、分化、武斗,最終喪失了理智,被幽閉吞噬。
人性中原本在群居社會處于從屬地位的動物性,在幽閉中就反客為主處于支配地位。幽閉的可怕之處,只因為它能做藥引,蠱惑人潛意識里的動物性對人的社會性“革命”。
荒野余生:救贖與放逐回不去也融不入
荒野是廣為人知的無人區。深幽的洞穴,無人的孤島,廣袤的太空——這種“無人區”有的因為惡劣的自然環境所致,有的是因為人為干預的制約。人類雖心比天高,但是到了叫天天不應的蠻荒之境,或者被束縛住了手腳,只能接受命比紙薄的結局。但人類似乎都有“犯賤”傾向,認為“戴枷鎖跳舞”是無上榮光的事情。正是所謂的“荒島情懷”作祟,讓衍生出來的“荒島電影”經久不衰,成為無人區電影的中流砥柱。
人們在群居社會時,因為所得太容易,總把情感羈絆視為驢肝肺。荒野提供了一個“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契機,讓迷失的人群重新發現自己,重新審視世界。自《魯賓遜漂流記》開始,荒島電影一脈傳承,放逐和救贖始終是要表達的兩大主題。
“荒島電影”的主人公在現實往往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類型,都背負“原罪”被“放逐”到荒島,就如同《水滸傳》中武松被臉上刺青流放邊疆。不管這種“原罪”是真是假,無論這種“放逐”是主動還是被動,有了理由,電影才有了看頭。
《127小時》中的男主角,在現實生活中無視親情,當被巨石壓住手臂時,一邊用軍刀斷臂求生,一邊感嘆“曾經有一份真摯的愛情擺在我面前,我沒有珍惜”;《荒島余生》中的湯姆·克魯斯,在現實社會時對愛情三心二意,但是被困孤孑然一身后,對椰子做的木偶也“不拋棄,不放棄”;《肖申克的救贖》中,肖申克在入獄以前不能體會自由的意義,當在監獄中被關押了20年后,從下水道中成功越獄后才知道自由的珍貴……
“荒島電影”中設定的“荒島”這種極端的環境,和《孫子兵法》異曲同工:置之死地而后生。
主人公們有的在經歷“荒島”后脫胎換骨——《基督山伯爵》中的男孩在經歷牢獄之災后進化成男人;《飛越瘋人院》中的印第安酋長在精神病院經歷喪友之痛后,實現了寧愿在瘋人院裝瘋賣傻到追求“世人皆濁我獨醒”的轉變。
當然,更多人在經歷“荒島”后玉石俱焚——為了追尋內心的聲音,《荒野生存》中的主人公克里斯放棄了優越的生活只身來到阿拉斯加荒原,但是最終荒原讓他在精神上找回了自我,但是卻把他的身體永遠留在荒原;《禁閉島》中的萊昂·納多,回到禁閉島是為了尋找殺人兇手,但是禁閉島上的經歷讓他查明自己才是真兇,而且自己精神已不正常……
在最初的“荒島電影”中,荒島是指地理意義上的島嶼,隨著“荒島電影”的影響擴大,“荒島”的意義也開始與時俱進。如今“荒島電影”中的“荒島”已不局限于荒島:《荒野生存》中的“荒島”是阿拉斯加荒原;《垂直極限》中的“荒島”是喬戈里峰;《黑暗侵襲》中的“荒島”是地下溶洞;《深海狂鯊》中的“荒島”是海上鉆井平臺——“荒島”開始泛化成一切可以讓人身體與世隔離的地理單位;《飛越瘋人院》中精神病院是另一種意義上荒野“荒島”;《肖申克的救贖》中的監獄是“荒島”的另一種形式體現;《天空之城》中虛無縹緲的拉普達城和《盜夢空間》中的深層夢境則是“荒島”的另一次演變——“荒島”開始虛化成一切可以禁錮人精神的象征概念。
因為不滿自己當前的處境,中國人尋找桃花源子子孫孫無窮盡;因為這山望著那山高,西方世界探尋亞特蘭蒂斯鍥而不舍。米蘭·昆德拉鼓吹“生活在別處”;青年導師李開復要求青年“follow your heart”——荒野生存符合“在別處”的定義,因此當前到荒原“撒野”愈演愈烈。然而,能進入荒原而又能出得來的只是少數。徐志摩說:智慧是地獄的火焰,只有進得去而又出得來的人才能采得。荒野便是無間地獄,但絕大多數人進得去卻出不來,迷失其中,最終被火焰吞噬。
《魯賓遜漂流記》中的魯賓遜從荒島返回社會后,已經融不進社會,只能重新回歸荒島;《肖申克的救贖》中肖申克的獄友們出獄后,想方設法犯點罪惡,只為了返回監獄“把牢底坐穿”。
電影《燃情歲月》開篇的話:有些人能聽到自己的聲音,這些人不是瘋子就是傳說——在叢林法則主導的無人區,能成為傳說的畢竟是少數。一入江湖歲月催,無人區便是催人老逼人瘋的江湖,內心不夠強大者,非請勿入。
(編輯 雷虎 leihu757@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