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大約都讀過幾則《論語》的,提起孔子也大致能說點什么,然而薛仁明的《孔子隨喜》卻別具一格,他不是“論”而是“談”,就像是在替相識已久的老朋友講幾句公道話。他的孔子不像我們心目中的那般巍巍嚴正,而是有趣、清新、通達而且生機活潑。圣者然而也是凡人,他包容一切似乎又對抗一切,他了然一切也就包容一切,他似乎無所不能卻也“無所成名”,簡直就是氣象萬千。
林谷芳先生說張大千“氣象萬千,富貴逼人”,富貴逼人是其特殊之處,但再如何富貴卻無半點俗氣,就令人歆羨了,但你卻不嫉妒,因為學也學不來,只余下欣賞的份。薛仁明筆下的孔子正是這樣氣象萬千者,他不執著于某一念,而是胸襟開合,出入自如,對人應景,不拘于成法;于事于境,不畫地自限。他可以消遣弟子,也可以被弟子質疑;他批評管仲,卻也為其辯護;弟子問仁,不同的人不同的對答……從這樣的孔子去比對后世之儒,尤其是宋明的儒者,才可以檢出孰高孰低。本書從細微之處著筆,卻處處見出孔子的大精神,見出作者的大見識;直接從孔子開始,繞過后人的注解,直接與孔子素面相對,直接進入《論語》,還原你一個真實不一樣的孔子。原來孔子可以笑,而且笑得燦爛;即使身處涸轍,依然心境澄澈,即使被圍追堵截,被罵為“累累若喪家之狗”,依然弦歌不斷,心以為然。這個孔子和我們一樣奔走勞碌,一路走來,一路辛苦,但也高于我們。“子謂子夏曰:‘女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他豈止是“君子儒”,是大儒,而我們只是小儒或者連儒士都不是,所以他能適然、坦然,能夠安靜地對待一切,固守著心中的那一份志向,所以他能“十五有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順,七十從心所欲不逾矩”。居停揮灑,該是何等的氣象?
然而薛仁明并不止于此,除了談孔子,他還以孔子為一個準繩、一個標桿來比對衡量一下當代的儒士和知識分子,言辭懇切,旁征博引,而又并不說教,令人反感生厭,他可以信手拈來直陳臺灣當政者的氣象不足,也可以針砭當下之事,談古籍卻不遙遠,評今事還可幽深,這是薛仁明的過人之處。盡管所談不多,但是和孔子素面相對的倡導,對孔顏的遙想與描繪,甚至是僅有的十一則《論語》的解讀,無不令人擊節贊賞。
孔夫子說:“言之無文行之不遠”,薛仁明可謂能寫之人,文筆優美,措辭得當,如汩汩流水而出,直覺清新;又如縷縷清風拂過,心生波瀾。孔夫子又講:“文勝質則野,質勝文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只有文字的華美缺乏實質內容的支撐就不相稱了,《孔子隨喜》的每一篇都可獨立成篇,是對孔子和《論語》某一角度的闡發,創見迭出,歷史的梳理,傳統的追尋,人心的變遷,與時下的局勢相聯,針砭時弊,頗具氣象,內容上的厚重和洋溢于字里行間的人文情懷憂患意識與文字上的優美正相契合。
作者在《書成后記》中談道:“前半年,我在《人間副刊》談孔子;后半年,我在《聯合副刊》寫論語。而今,結集出版。”一則一則寫下來,獨立成篇,卻也差了一點構建的體系,一篇與一篇之間的聯系也不是那么緊密;而這在我看來也并不是什么缺點,隨意翻開一頁,流連于筆墨,跟隨作者一起沉吟,一起感受,縈繞于內心。可惜太少,要是有一本大書,一則一則,那該有多好啊,那將是怎樣一種淋漓的幸福。
讀過本書之后,重讀《論語》,你會發現一個有趣的、智慧的、通達的孔子,他一定不是你心目中那樣嚴肅的樣子,一定帶著微笑,一定有你不曾察覺的氣象。
(編輯 雷虎 leihu757@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