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蒙古呼和浩特一位普通牧民的個案調查

文 / 姚 梅 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

2009年8月的一天，國家奶牛產業技術體系奶業經濟研究室的劉玉滿研究員帶領閔貞和我一行3 人從海拉爾出發，驅車一個半小時，來到呼倫貝爾市陳巴爾虎旗東烏珠爾蘇木查干諾爾嘎查（蒙古族的行政村叫做嘎查）一戶普通牧民的家。戶主姓李，今年54 歲，小學文化程度，蒙古族，會蒙語。老李個子不高，但看上去很健壯，黝黑的額頭上留下了時光流逝的道道皺紋。看到有客人來訪，老李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快步上前與我們一一握手。我們簡單地向老李介紹了來意，老李爽快地答應和我們一起聊聊他家養牛的事。

1 草原上一個簡陋的家

走進老李的家，首先映入我們眼簾的是那個由木柵欄圍起大約七八百平方米的寬敞院落。這么大的院落在農區會顯得格外奢華，但是，在牧區卻非常普通。院子一分為二，分為飼養和居住2 個區。院子的東側是生活區，在這里建有3 間半地下的房子。院子的西側是養殖區，建有一棟房子作為牛舍和擠奶廳，房子的前面有兩垛用已經曬干的牛糞砌起的“長城”，那是老李一家一年做飯、取暖的燃料，還有一排奶桶倒放在南側的柵欄上。院子的中央站立著1 頭荷斯坦母牛和1 頭剛出生的小犢牛，沖著我們哞哞叫個不停，不知道是對到訪客人的歡迎還是對陌生人的恐懼。

說話間，老李讓我們進屋攀談。從低矮的門口下行3 個臺階，便進入老李的家。這是分里屋和外屋的一套住房，中間是廚房，里外屋是2 個臥房。2 個臥房都只有十幾平方米，同寬敞的院落相比顯得格外狹小。

老李很健談，我們剛剛就座他的話匣子就打開了。老李說他的老家原本在通遼，最早做過工人，后來當了牧民，4 年前在弟弟和弟媳的安排下從通遼遷移過來。家里共4 口人，老兩口、兒子和兒媳。我們訪問時恰逢牧區的游牧季節，兒子正在100 km之遙的牧點“走包”，也就是游牧的意思。在我們訪問的當天，老李的老伴兒和兒媳也不在家，老李說她們幾天前去海拉爾訪親了。老李坦誠地告訴我們，他們一家在這里的生活并不輕松。全家每年的生活開銷需要1 萬多元，自從給兒子娶媳婦之后，感到經濟緊張。牧區的生活也很艱辛，生活所需物品和青菜要到牧場之外的村鎮上去買，生活用水也是個不小的問題。此地水質很不好，不適合人飲用，每天人畜所需的2000 kg水需要用拖拉機到4 km以外的地方去拉。

2 超出負荷的養牛投入

這是我的第一次草原之旅，也是我第一次親眼目睹久負盛名的呼倫貝爾大草原。出于對草原的好奇和親近，在我的提議下，我們的座談由室內轉移到戶外。我們坐在老李的拖拉機上，一邊欣賞著一望無際的草原，一邊向老李提問。

老李的家就建在牧場上，看上去跟國外的牧場很相近。四周望去，一馬平川，視線內除了老李的房子，看不到有其他人家。腳下的草場，雖是滿眼綠色，但因又逢干旱年景，雨水不足，牧草長得并不茂盛，在明媚的陽光照射下地面上的沙土依稀可見，眼前并沒有呈現出傳說中的“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宜人景色。我有些失望。

老李告訴我們，他在當地屬于外來戶。他現在利用的300 hm2放牧草場是2006年從當地的牧民手中租賃來的，簽了10 年合同，租金是60 元/hm2，僅此一項他每年要比當地牧民多支出1.8萬元租金。老李對自己購置的固定資產如數家珍：2 臺拖拉機，1 臺八成新的，花費了9000 元，另1 臺是舊的，花費了2000 元；1 臺二手夏利轎車，花了3000 元左右，主要用于送奶；1臺風能發電機，是2006年花費3000 元買的，但1 年前已經壞了；另有1 臺普通發電機，當初花費了2000 元買的；1 臺手推車式擠奶機，是2009年春天花2900 元買的。

老李粗粗地算了一筆賬，這幾年他在牧場上的投入累計下來已高達十幾萬元。老李介紹說，這些投入都是弟弟和弟媳支持的。老李的弟弟和弟媳在海拉爾經營公司，這是李老的重要社會資源，也是老李得以遷移到這里的支持者和經濟后盾。最讓老李不開心的事是，他不屬于當地戶，不能和當地牧民一樣享受各項政策補貼。

3 一本入不敷出的養牛賬

老李在牧區肯定算得上是一個精打細算的牧民，他平時養成了記賬的習慣，對于平日的每一筆開銷他都記錄在冊。這使我們有比較詳細的數據了解老李牧場的經營狀況。老李說，他家現有500 多只羊，一年能賣200只左右的羊羔，2009年每只羊羔售價360～370 元，一年賣羊的毛收入可達7.4 萬元。如果不買牧草，養羊可以凈賺2 萬元左右。目前，養羊是他家的主要收入來源。當提到養奶牛時，老李顯得心情沉重。他說，這幾年養奶牛沒掙到錢。2007年養牛賠了1 萬多元，2008年基本上是本利平衡，2009年又賠錢了。

老李拿出賬本，給我們一筆一筆地算了他的養牛賬。2009年他家養了8 頭成母牛。這8 頭成母牛的具體開銷如表1。

老李的8 頭成母牛收入情況如下：8 頭成母牛平均每天產奶80 kg，2009年平均奶價1.20 元/kg，2009年收入合計為80 kg×1.20 元/kg×30 天×7 個月=20160 元。這樣算來，2009年他養牛又賠了7664 元。這是老李自己算的賬。依我看，他的養牛實際虧損可能比他自己算的還要高，因為在他的成本支出中沒有計算燃料動力、設備維護維修、固定資產的折舊以及自家勞動力的機會成本等。

4 一個月賬單的支出結構

老李讓我看了他的記賬本，只有小學文化的他，字寫得有些潦草，但賬面的信息還能看得很清楚，我記錄下了老李2009年7月記賬的格式和內容（表2）。

大概算了一下，老李一家7月總計支出10220 元，其中，生活支出1719元，占16.8%。細項中看病一筆花銷就高達1050 元，占生活性支出的61%；給大姐的500 元，占生活性支出的29%；這二項合計占90%。用于吃用部分僅有169 元，占生活性支出的10%。生產性支出8501 元，占7月總支出的83.2%。老李一家的省吃儉用折射出一個普通牧民生活上的艱辛。

表1 2009年飼養成母牛的基本支出情況

表2 2009年7月老李的賬單

5 對普通牧民養牛的思考

近幾年，老李在奶牛養殖上的收益一直是負數，2007年和2009年2 年就賠了17000 多元。在返回海拉爾的途中，我一直在思索，老李養奶牛為什么會虧損？問題究竟出在哪里？回到賓館后我們一行3 人坐到一起，討論了老李養牛虧損問題。我們認為，有兩大問題一直困擾著老李，而且如果這兩大問題得不到解決，老李養牛還將繼續虧損。這兩大問題是：

第一，奶牛生產力水平低。2008年老李養了6 頭成母牛，平均每天交奶70 kg，每頭奶牛日均產奶11.6 kg，牧區奶牛產奶期只有7 個月，一頭奶牛年產奶量只有2436 kg。2009年成母牛增加到8 頭，平均每天交奶80 kg，每頭奶牛日均產奶量只有10 kg，奶牛年單產水平下降到2100 kg。老李飼養的奶牛生產力水平僅相當于全國平均水平的40%，相當于發達國家的20%。

第二，原料奶價格過低。在牧區，奶價的季節性波動和年度間波動都很大。2008年，奶價最高時達到2.40 元/kg，最低時只有1.40 元/kg；而在2009年奶價最高時是1.40 元/kg，最低時只有0.60 元/kg。據介紹，當地奶農的盈虧平衡點要在1.70 元/kg以上。如此計算，老李每生產1 kg原料奶就虧損0.50 元，2009年的理論虧損額應為80 kg×0.50 元/kg×30 天×7 個月=8400 元。理論上的虧損額與實際虧損額相差不大。

問題找到了，答案好像顯而易見。也就是說，要幫助老李實現扭虧為盈，既要提高奶牛的單產水平，又要提高原料奶的銷售價格。但是，接下來的分析結果讓我們有些為難。

先分析一下老李牛群生產力水平低的問題。如果讓老李的牛群單產水平達到全國的平均水平，即從2009年的2100 kg提高到5000 kg，那么，當年老李就會實現盈利2 萬元，而非虧損近8000 元。但是，要提高牛群的生產力水平并非易事，因為牛群的生產力水平是由品種、飼料營養、牛群健康、農場管理等綜合因素決定的。這里有些是老李自身可以改善的，有些是老李個人難有所為的，例如，品種的遺傳改良、牛群健康等問題，這些方面只有在政府宏觀指導和幫助下才能得到有效改善。

再看一下老李的奶價問題。如果老李能把牛奶的銷售價格提高1 倍，即從2009年的1.20 元/kg提高到2.40 元/kg，即使牛群生產力水平保持不變，老李仍然可以實現盈利1.2 萬元以上。但是，如何能讓老李農場的牛奶賣上好價錢，老李唯一能做的就是提高牛奶的品質，其它方面也是他個人難有所為的。畢竟，原料奶定價的主動權掌控在乳品企業手中，生產者，尤其是小生產者沒有話語權。因此，如何建立合理的價格形成機制，是牧區、甚至是整個奶業面臨的一道難題。

老李只是千百萬個普通牧民中的一個代表，我相信，老李所面臨的問題在全國牧區具有普遍性。如何幫助這些草原牧民盡快實現奶牛養殖的優質和高效，扭虧為盈，包括政府部門在內的社會各界都有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