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救災外交

我擔任駐美國大使期間，先后遭遇了中美兩國各自經過的一場重大天災——“卡特里娜”颶風和汶川大地震。“患難見真情”，這兩場災難讓我看到，最好的外交使者在民間。

上任之初

2005年3月24日，我被任命為中華人民共和國駐美利堅合眾國特命全權大使。4月3日，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我抵達華盛頓。這是我第四次常駐美國。

我到美國后的第N重要使命是：為胡錦濤就任國家主席后的首次訪美做準備，推動中美關系邁上新臺No-

5月26日下午，布什總統接受了7位新任駐美大使遞交的國書，我是其中之一。國務院禮賓司官員中午12時30分就到官邸來接我們全家，我在7位大使中排在第三位。輪到我遞交時，國務院禮賓司長引導我走進橢圓形辦公室。這已不是我第一次進入白宮橢圓形辦公室了。記得第一次是在1979年鄧小平訪問美國時，當時中美剛剛建交，駐美聯絡處即將升格為大使館。27年過去了'橢圓形辦公室風光依舊，但已換過5位“主人。

這是一個禮節性儀式，每位大使擁有5分鐘與布什總統的會見時間。布什總統與我們夫婦握手，接受國書，合影留念。禮賓官員站在一旁，負責掌握時間。我想單獨見布什總統機會難得，應該抓住機會就胡主席訪美一事與布什交換意見，最好當場得到他的確定答復。布什表示，他期待著胡錦濤主席對美國進行訪問，并同胡主席深入交換意見。

可能我占的會見時間長了些，禮賓官員有點焦急，因為后面還有4位大使等著遞交國書。布什去口顯得很耐心，他還和我女兒寒喧了幾問了她在美國讀書的情況。最后布什同我本人和我全家分別合了影。

8月中旬，中美雙方最后商定將胡主席來訪時間確定為：2005年9月6日至13日，也就是在胡主席97113日參加聯合國成立60周年首腦會議之前。

沒有想到的是，這一任務因“卡特里娜”颶風突然襲來而延后到2006年方完成。

颶風襲擊美國

2005年8月25日，胡錦濤主席訪美成行前11天，中國駐美國大使館的全體同志正緊鑼密鼓地為這—重要活動忙碌著，五級颶風“卡特里娜”在美國東南沿海登陸，一場百年不遇的自然災害降臨美國!

數天里，美國各大電視、平面媒體的頭條均被“卡特里娜”颶風所占據。“卡特里娜”途經的佛羅里達州、路易斯安那州、密西西比州，其人員和財產損失之滲烈和不斷惡化的程度，令整個美國和全世界瞠目。

新奧爾良是受災最重的城市。這個路易斯安那州瀕臨墨西哥灣的美國南部重要港口，以爵士樂和法國殖民地文化聞名，因其碗狀的低海拔地勢而最先遭受颶風的重創，海水沖開堤壩灌入這只大“碗”之中。難民們在“超級穹頂”體育館避難，但這里并不是“諾亞方舟”，也很快受到洪水沖擊。黑市開始出現，時不時會有槍聲傳出，有人跳樓自殺，有人襲擊國民警衛隊人員，有人在演奏著巴赫著名的G小調第一奏鳴曲，如同當年“泰坦尼克”號上的那支樂隊。體育館內大多是黑人，白人顯得非常搶眼。眼前的景象如同戰亂：燃燒的房屋，被水淹沒的大街，浮尸和頭頂上的軍用直升機。CNN的記者說：“我們不得不警告你：這些不是我們習慣看到的美國大城市的景象。”

9月1日，美國國務院發言人麥科馬克在新聞發布會上說，國務卿賴斯在與白宮協商后表示，美國愿意接受外國因“卡特里娜”颶風而提供的任何援助。美國接受外來援助是極為少見的現象。中國政府很快做出反應，決定向美國提供500萬美元的現匯援助，同時派專初，運送一批救災物資。中國紅十字會和民間也向美國人民伸出援助之手。

9月2日，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副助理克勞奇緊急打電話約我去白宮。我預感到胡主席訪美時間可能要被推遲。當時布什總統正在路易斯安那州指揮救災，救災成為美國政府的第一要務。果然，克勞奇告訴我，美方希望推遲胡錦濤主席訪美計劃，并說美方擬在會見后對外宣布這個消息。

我當即表示，美國忙于救災，擬推遲此訪，可以理解，但胡主席訪美是雙方商定的，不應由美方單方面決定。我建議由布什總統與胡主席通電話，說明因忙于救災希望推遲，然后由雙方共同對外宣布。美方接受了我的建議。

中美元首直接互通電話線路于1998年設立，兩國領導人曾多次通過這·熱線電話就重大國際議題進行直接交流。華盛頓時間9月3日早上，北京時間9月3日晚，布什總統與胡錦濤主席通電話。

9月7日，中國南方航空公司一架波音747貨機載著帳篷、床單、兒童衣物以及發電機等中國援助美國風災災民的物資抵達阿肯色州小石城機場。此前，中方遲遲未被告知應降落哪個機場。最后我親自打電話給美國國土安全部切托夫部長的顧問艾索爾斯，他允諾盡快解決。美國國土安全部很快安排我專初在離災區較近的小石城降落。小石城空軍基地司令雷海澤少將在基地機場迎接。我國駐休斯敦總領事館胡業順總領事親自前往主持交接。空軍基地內各處設立的電子告示牌上專門打出了“歡迎，我們的中國朋友，感謝你們的支援!”的字樣。

布什總統的第一任期遇到了“9·11”，開始沒有處理好，后來表現不錯，第二任期遭遇了颶風，又是對他的一個考驗，美國媒體評價他這次仍然是“慢熱”型風格。

汶川大地震

2008年5月12日下午2時28分，我國四川省發生里氏8.0級強震，震中位于阿壩州汶川縣。

中國駐美國大使館啟動了重大突發事件應急機制，積極支援國內抗震救災工作。通過網站對外發布新聞公報和公告，通報災情、中方急需的援助物項以及捐款(物)方式，使館設立救災應急小組，開通24小時救災捐款熱線電話，安排專人值班接待前來捐款、慰問者，開設救災捐款賬戶，受理包括旅美華僑華人、留學生在內的所有外界捐款。

5月12日，美國總統布什發表聲明，對中國四川發生強烈地震表示慰問，表示美國隨時準備提供任何可能的幫助。當天，美國聯邦眾議員吳振偉專程來中國駐美國大使館向我遞交了慰問信，表示希望災區人民能早日戰勝地震災害，重建家園。

1月13日，胡錦濤主席應約同布什總統通電話。布什表示美國愿向中方提供一切可能的幫助。當天，美國助理國務卿希爾打電話給我表示慰問，表示如中方有需要，美方愿向申方提供更多援助。美方已經做好準備，將隨時應中方要求派搜救隊赴華。美國國會眾院“美中工作小組”共同主席拉森和柯克分別打電話給我表示慰問。

16日、17日，我做美國國務院、美中貿易全國委員會、美中關系全國委員會、百特公司等工作，請美方協助提供救災急需的血液透析機和DNA測序儀。我還推動美聯邦快遞公司和UPS免費向中國災區運送包括上述兩種儀器在內的美方捐贈救災物資。

美國官方對汶川地震的救災反應相當快速。5月18日，美方專門派出太平洋總部軍用飛機運輸價值160萬美元的救災物資到成都。

廣大旅美華僑華人、留學生心系災區，踴躍捐款，場面感人。華盛頓僑界四大友好社團，即同鄉會協會聯合

會、大陸大專院校校友會聯合會、華^專業團體聯合會、希望中文學校均迅速發動捐款活動，ST屬團體積極響應，截至5月17日，華盛頓僑界捐款總數超過20萬美元。5月27日晚，大華盛頓地區同鄉會聯合會舉辦情系四川地震災區賑災晚會，包括巴爾的摩市華僑社團在內的34個僑團共460人參加，籌集了大量善款。

布什吊唁留言

5月19日至21日，我國全國哀悼日期間，駐美使館在使館大廳設立吊唁堂，開放吊唁簿。期間，美國商務部長古鐵雷斯、衛生部長萊維特、勞工部長趙小蘭等以及多位聯邦參議員、眾議員先后來駐美使館吊唁。

令人難忘的是，5月20日上午，布什總統與第一夫人勞拉驅車來到中國駐美國大使館，在吊唁冊上留言，向汶川大地震的死難者表達深切的悼念。

這是布什總統夫婦第一次到駐美使館。上午10時許，布什總統夫婦在白宮辦公廳主任博爾頓、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哈德利陪同下來到使館，布什總統同我們握手后徑直走向放著吊唁簿的桌子，寫下整整一頁的文字。

布什總統寫道：“當你們哀悼痛失如此多的至愛及搜尋仍然失蹤人士時，值此悲傷時刻，我們與你們同在。我敬仰中國人民對抗天災時表現出的慷慨精神及人格力量，無論中國希望美國以什么形式提供協助，美國都隨時就緒。美國向受地震影響的災民致以慰問，并祈求他們早日康復。”

勞拉接著在吊唁冊上留言，她向中國人民轉達美國人民的“愛與慰問”。

布什總統夫婦留言后，即走向寫有“沉痛悼念四川汶川大地震遇難同胞”的幕墻。默哀片刻后，布什對隨同前來的白宮記者團說：“我們表達最深切的慰問、祈禱痊愈，并向那些生活支離破碎的人們致以慰問。”

布什開創了美國總統到外國使館向地震死難者表示哀悼的先例。之前，我曾聽說他多次了解我們使館將有什么哀悼活動，表現出極大關注，但我沒想到他會親自來使館吊唁。

在為期3天的全國哀悼日期間，駐美使館接待了一批批吊唁者。美中貿委會會長傅強恩組織了美中貿委會32家會員企業的40多位代表來到中國大使館，悼念汶川大地震中的死難人員。使館專門為他們舉行了一個儀式。

最好的外交使者在民間

6月6日，我應邀出席由美國紅十字會、商業圓桌會議和美國商會共同主辦的“美國對中國地震做出反應”圓桌會議。美國總統布什、國務卿賴斯、財政部長鮑爾森與會并簡短講話。布什在會上贊揚美國人民救助震災的熱情是“前所未有和無與倫比的”。他說：“我給中國政府的信息是：謝謝你們歡迎美國的援助，謝謝對這場災難做出穩固而有力的反應。請記住，美國人民就像對待遭遇不幸的兄弟姐妹一樣關心中國人民。”

會上決定以美國企業和非政府組織出資的方式提供援助，支持汶川地震災區恢復重建。援助集中在醫療衛生、教育、基礎設施、能源和災害應對等領域。其中，醫療衛生領域由強生和默克公司牽頭，教育領域由寶潔和思科公司牽頭，基礎設施領域由霍尼韋爾公司牽頭，能源領域由雪佛龍公司牽頭，災害應對領域由美國國際發展署牽頭。

此前，我們曾要求美方恢復提供黑鷹直升機的零部件，以便我國過去從美國進口的黑鷹直升機能投入抗震救災。美方答應研究，最后還是沒有同意。

7月27日，胡錦濤主席給美國倫敦德里中學行進樂團學生回信，感謝他們對四川汶川地震災區人民的誠摯慰問和給予災區孩子們的真誠捐助；希望中美青年加強交流、相互學習、增進友誼，為促進兩國的友好關系，為創造世界更加美好的明天作出更大貢獻。該樂團345名學生于6420日至27日在中國演出、交流，表達對北京奧運會的支持，并致信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對四川汶川地震給災區人民造成的生命和財產損失表示難過和慰問，并捐獻2008美元幫助災區的中小學生。

我擔任駐美國大使期間，先后遭遇了中美兩國各自經過的一場重大天災——“卡特里娜”颶風和汶川大地震。先是代表中國幫助美國救災，后又代表中國接受美國幫助中國救災。作為駐美大使，我有幸看到兩次災難讓美國人重新認識了中國人，加深了他們對中華民族的尊敬。我更看到，最好的外交使者在民間。

(周文重，博鰲亞洲論壇秘書長，曾任外交部副部長、駐澳大利亞大使、駐美國大使，本文摘編自作者所著《出使美國2005-2010》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