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文博 陳偉源
毛澤東說過:“現在有兩種美國人,李敦白、史沫特萊都是好的美國人,這樣的人我們都歡迎……”如今,斯人已去。這幾位美國人是怎樣的好人?自有后人評說。本文談的是李敦白的兒子李曉明。
在北京一家星巴克咖啡店,一杯咖啡就喝了2個小時。李曉明沒有說這咖啡是什么味道,但由于話題涉及到他那段非同尋常的童年經歷,我們想這味道就像是那只被打翻的五味瓶一樣。誠然,作為李敦白的兒子,李曉明不太喜歡談論自己的父親,也很少談起他在中國的往事,而這一切,皆源于他在中國的那段非同尋常的成長經歷。然而,時光又永遠抹不去這段歲月的履痕,只留下記憶的片斷供我們回味。
非同尋常的童年經歷
李曉明的父親李敦白,出身名門而“離經叛道”,17歲就參加工會和學生運動,18歲時就加人了美國共產黨。1945年,他以美軍軍法處賠償損失部專員的身份來到中國。次年退伍后,經宋慶齡介紹以聯合國救濟總署援華服務人員身份留華工作,因工作關系,結識了許多中共黨人。以致1946年,以李先念和王震為入黨介紹人,他成為了中國共產黨惟一的外籍黨員。從那時候起,他能頻繁接觸到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很多高層領導人。
新中國成立后,李敦白作為外籍專家留了下來,參與我國廣播事業的建設工作,任外國專家組的負責人。
1956年2月,李敦白和北京女孩王玉琳結為夫婦。10年后的1966年,繼3個姐姐后李曉明來到人間。然而他卻生不逢時,“文革”的到來,使1949年曾因被蘇聯當局誣蔑為“斯特朗國際間諜網”成員而由中國政府逮捕、含冤入獄達6年零3個月之久的父親,又背上了當時由江青所指的“美國間諜”的罪名,而且被關押長達10年之久。“我爸比共產黨還共產黨,因為他—直有著那信仰。”
自然,李曉明對父親的印象只能由母親那里而來,更多的是痛苦的回憶。李曉明5歲時便隨母親到河南的“五七”干校。不習慣勞改生活的李曉明不久就鬧著要回北京。一開始母親顧不上理睬,到后來周圍大人嚇唬他:“你要再鬧,我就給你腦門上貼張郵票,把你一個人寄回北京去。”1973年,在干校1年多后,李曉明只身回到北京,進入育民小學讀書。
在育民小學念書那幾年,本來也要求上進的李曉明,卻沒有資格聽毛主席講話的廣播。還常常被驅出教室,無論春夏秋冬,操場上都會出現李曉明的身影。小孩欺負他,周圍的大人歧視他,他也只是忍受而已。岐視,在他小小的心靈里埋下了永遠揮不去的陰影。
厭惡自己有一半美國血統
李曉明出生不久“文革”狂潮陡起,父親也不久被抓進了監獄。李曉明對父親為什么不在家,很多是從別人的議論中知道的:是“美國特務”,被抓起來了,但是死是活,為什么被抓,他不知道,也不敢尋問。相反,想起自己受到學校和同學的不公正對待時,還恨自己有一半是美國的血統。
1977年11月的一天,李曉明的母親提前下班回家,“我媽手里拎了兩大包糖。一進門,她就特別高興地對我們說,‘你們猜什么事兒?你們的爸爸要回來了。當時姐姐們可高興了,我不知該怎樣感應,就—直盯著那兩包糖。”對李曉明而言,兩大包糖似乎比父親要回來的消息更有誘惑力。
就在當天,兩輛轎車停在了李曉明家樓下,“我們被通知立刻搬家到友誼賓館。我還記得當時賓館的服務員出來幫我們拎東西,我還跟他們說,別動別動,我們自己來。”
第二天,母親把父親接了回來。“一進門,姐姐們都圍上去了,我也圍上去,但我從來沒見過他,還是覺得這個人很陌生。”
父親回來后,李曉明覺得既高興又不習慣,家里突然多了一個外國人,多了一個當初的“美國間諜”。但他也有高興的事,不用擠在一間狹窄的屋子里了。在北京友誼賓館,他們住上了3套公寓:“爸爸媽媽住一套,我和姥姥住一套,姐姐們住一套。”這時,李曉明逐漸從母親和姐姐們那里得知,父親是怎么來到中國的和都干了些什么。然而,父親被關進秦城監獄期間他所受到的“待遇”在他的心中始終是個創傷。
自從李敦白出獄后,夫婦倆就一面恢復工作,一面奔跑美國著手定居并給4個子女辦理出國手續。1981年,李敦白在美國紐約找到了一個同意接收李曉明的當地人家,同年李曉明在人大附中初中畢業后便去了美國。
殺回中國
李曉明在美國讀完高中,大學學的是電影制作,之后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洛杉磯從事相關工作,而對于父親所從事的工作毫無興趣。雖然也經常從父母口中聽到關于中國的種種變化,卻從未在意。直到1998年,李曉明才答應父母來中國看看。誰知,這一看,他決定加入父母開辦的咨詢公司,也對父母充滿了敬意。
1998年底,李曉明闊別17年后第二次回到中國。到了北京,李曉明發現這里變了:城市變了,人也變了,全變了。“這一次經歷讓我很吃驚,直接導致我想回來。”
在此之前,李曉明在洛杉磯從事影視方面的工作,最初給制片人當助理,替人跑腿,然后轉行進入廣告業,拍了8年的廣告。隨著父母年齡增長,李敦白夫婦動員他加入,但他之前從未答應。
父母在中國的生意都比較高端,要么是政府領導,或是企業高層。父親的公司非常成功,他曾經將英特爾等眾多大型跨國企業引入中國,還幫助美國《60分鐘》節目的首席記者聯系到鄧小平,成就了那次世界矚目的采訪。
但李曉明想做自己的事。
有一段時間,中國聯通需要上市,聯通希望有美國電信業的頂尖人物作為他們的董事,這樣對他們上市融資會有很大的好處。他們找到了比爾-蓋茨,但蓋茨不同意,后來又找到一個美國通訊行業的創始人克雷格·麥考,麥考也不同意。但他跟李敦白是朋友,聯通給李敦白打電話,希望他能說服麥考。
盡管當時美國人并不看好中國電信業的發展,但李敦白還是說服了這個人。
克雷格·麥考是第一個將BP機和移動電話推向市場的人,甚至可以說是這一領域的發明者。
他加入董事會后,便利了聯通上市的融資。普華永道與李敦白開會談在中國擴展業務的時候,李曉明也參加了。他對咨詢行業產生了興趣。
2001年,李曉明家里的一個朋友,安德遜公司中國區的CEO,跟他介紹說:“我介紹你去設在北京的一個全球最大的公關公司博雅公關(分部),你去跟他們聊一聊,看看是否感興趣。”
李曉明沒有想到,這一聊,成為了他日后的工作。
當時,全球500強中將近75%都是博雅公關的客戶,它在70多個國家都有分公司或合作伙伴。英特爾、微軟、摩根斯坦利、摩根大通、空客公司、殼牌石油等等都和它有業務往來。
李曉明在里面做經理,負責政府關系和公共事務,1年后升為總監。
他接手了當時一個很大的案件,從那一次起,他感受到了自己做這一行業的價值。
那是中國第一個百分之百外資投資的能源項目,投資了7.2億美元,是一家著名跨國石油企業等5家公司投資的,是中國這方面的第一個全外資項目。那時和中國政府
簽的購電協議有近500頁。但因為種種原因,雙方就一些問題遲遲不能達成共識,談判陷于僵持。
龐大的跨國石油公司的董事長曾因此來中國談這個事情,亞洲開發銀行的人也來談,都談不下來,外方正盤算著,要把這一問題提上中美最高領導層的談判桌,就在這時候,案子到了李曉明手里。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李曉明經過一番運作,為談判打開了缺口。復雜的運作過程讓人眼花繚亂,環節之一,是他為美國大使和英國大使起草了一封信,轉交了中國外交部。李曉明通過多條中國政府渠道的努力,談判便向前推進并最終達成協議。協議之后的半年時間,項目就取得了盈利,中外方獲得了雙贏。
當時美國大使館的商務參贊和李曉明是好朋友,兩人經常在一起就餐。參贊對李曉明說:“任何的一個時間我辦公桌上都有約30億美元的商業糾紛。這里面最棘手的一些案件,都在你的手里。”
陸續解決了一些重大案件后,一些公司出高價前來挖人。李曉明先后跳槽到一家高科技公司和一家私募基金。最后決定自己做咨詢。
李曉明現在正為兩家尚未進入中國市場的高科技公司作咨詢,他希望將他們帶進中國市場來。其中的一家公司有一個非常好的產品,他們利用激光技術做出的平板顯示屏耗能僅有30瓦,不及一個普通燈泡。今后,像指揮調度中心以及各種監控系統使用的大型高清顯示拼墻,將僅用1個家用插座就可以提供電力,站在大拼墻前后,人也不會再感覺到灼熱。
這些年,李曉明幫助外國企業贏得了很多在中國的說話權,但他仍然堅定地認為,自己的第一故多是中國。
“和第一故鄉打官司是什么感覺?”李曉明笑了笑說:“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
“打官司,則是為了健全中國的投資環境及其這個國家對外的誠信度。”他在接手第一個案子時就認真考慮過。當時在博雅公關時,世界500強公司涉及中國的業務,像微軟、高通、沃爾瑪,保時捷,康菲石油等,絕大部分他都插手了。但是涉及煙草的客戶,比如菲利普莫里斯作為公司的客戶,他絕對不參與,因為幫助類似客戶在中國擴展業務,意味著有害于中國人的健康。其他的之所以愿意做,是因為他們的產品或服務對中國有幫助,比如說能源方面,如果外資和先進技術不能順利地進入并留在中國,對于老百姓生活水平的提高,肯定沒有好處。而那時的背景,恰恰是很多外資紛紛撤出中國的電力行業,正是通過李曉明的努力,促使那個大型電力企業順利開始運營,在一定程度上為扭轉這一趨勢作了貢獻。
李曉明的3個姐姐,都是名校的高才生。大姐曾在北醫就學,現在往返中美兩國從事咨詢行業。二姐是中國醫科大學畢業的,現在美國有自己的診所。其實,二姐讀大學時,學的是西醫,到美國去之后,才轉為中醫,并為此專門又進修了3年,她的診所在北卡羅萊納州頗受歡迎。三姐是做計算機的,是北京大學第一屆計算機系學生,一畢業就去了美國,現在美國一家能源公司負責全公司的IT系統。
現在,他們一家人雖各自一方,但現代化的通訊并沒有將他們從地球上隔開。“你們采訪得正湊巧,今天正好是我父親90歲生日。與共產黨同齡!他們每年還是會回中國看看”盡管李曉明有過不同尋常的童年經歷,但并不能泯滅他憧憬美好的今天和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