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8日,蘇聯對日宣戰。8月9日凌晨,150萬蘇聯軍隊越過中蘇、中蒙邊界,向日本關東軍發動大規模進攻。8月11日,延安總部從莫斯科電臺廣播中得知,蘇聯騎兵機械化兵集群(司令普利耶夫上將)西路部隊,包括第27摩托化步兵旅、第30摩托團、第7裝甲旅及第3炮兵團,連同蒙古國一支機械化騎兵部隊,從二連方向出兵,穿越300公里多鹽沼澤地、戈壁沙漠,“可能直趨張家口”。遂命令我平北察蒙騎兵支隊沿張(家口)、庫(倫)大道與蘇蒙聯軍聯絡,配合作戰。8月15日,察蒙騎兵支隊在張北縣城與蘇蒙聯軍會師,次日從蘇軍手中接管了張北縣城。17日接管了商都,19日、20日分別接管了德化、多倫,原擬中蘇軍隊聯合攻打張家口,終因受限于《雅爾塔協議》而未果。這一成功接觸和摸底,是在中央直接領導下進行的,為我黨確立“向北發展,向南防御”、全力爭取東北的戰略決策提供了依據,并很快占得先機,我黨我軍第一次擁有了戰略后方和總根據地,同時控制了當時解放區唯一的現代工業基地,為解放戰爭的勝利做出了重要貢獻。
對于這一段塵封已久的歷史,過去由于宣傳的少,以致在黨史軍史中,很少有人提及,現將其披露出來,以饗讀者。
平北抗日根據地的由來
平北抗日根據地,是指北平(今北京)以北,平承鐵路以西,平張鐵路以東,長城內外的一片區域。它包括偽滿洲國所屬豐寧、灤平,偽華北自治政府所屬昌平、懷柔、密云、順義,偽蒙疆聯合自治政府所屬崇禮、宣化、龍關、赤城、懷來、延慶,察哈爾盟的康保、寶源、張北等縣,雖然面積只有25000平方公里,卻是黨中央、中央軍委精心布下的一枚棋子,楔入關內與東北銜接部的一把利刃。早在1938年5月14日,朱德、彭德懷、任弼時致電聶榮臻等,要求開辟冀熱察抗日根據地,與東北抗聯呼應,向遼寧、熱河一帶及北寧路發展。隨著日本殖民朝鮮、侵占滿洲,蘇聯有理由對遠東局勢保持高度警惕,蘇軍相繼組建遠東方面軍和太平洋艦隊,以應對沖突不斷的邊境糾紛。1938年7月,日軍在太平洋沿岸距海參崴160公里的張鼓峰地區挑起沖突(又稱“哈桑湖事件”),駐朝鮮一個師團和部分關東軍投入戰斗,結果慘遭敗北。挫折并未使日本人罷手。次年5月,日軍又在“滿洲”與外蒙古接壤的大興安嶺西南麓,越過邊界,在哈拉哈河(蘇聯又稱哈勒欣河)沿岸諾門坎地區燃起戰火。戰事不斷升級,至1939年8月1日,日軍已調集7.5萬余人、500門大炮、182輛坦克和約450架飛機,合并為日本第6集團軍。蘇軍總指揮為軍長朱可夫,4個月的戰事,蘇軍付出萬余人代價,日軍則損失了5.2萬人,其中精銳的關東軍第23師團傷亡80%以上,日本軍界不無自嘲地說:在此之前,我們不知道蘇聯把他們機械化部隊裝備到什么程度。蘇軍在遠東小試牛刀,強力振奮了中國抗日軍民。
1938年8月3日,張鼓峰捷報傳來不久,朱德、彭德懷致電聶榮臻、彭真,強調創建冀熱察抗日根據地的重要意義,提出將來蘇聯與日本開戰后,八路軍可依托冀熱察根據地與蘇軍配合作戰和取得補給。9月26日,毛澤東、朱德、劉少奇再次致電聶榮臻,發出創建冀熱察根據地的指示,打下從華北向東北發展的基礎。1939年秋末,冀熱察區黨委和冀熱察挺進軍(司令員兼政委蕭克)提出“鞏固平西、堅持冀東、開辟平北”三位一體的戰略任務。1940年初夏,在宛平縣野三坡山南村,蕭克對即將赴敵后之敵后——平北地區擔負艱巨任務的段蘇權說:你這次是鉆進鐵扇公主肚子里,可要鬧它個天翻地覆喲!不久日偽報刊驚呼:延安的觸角伸到滿洲了!
太平洋戰爭為國際形勢帶來積極的變化,平北作為緊鄰蘇蒙、挺進東北的前沿陣地,戰略地位日益凸顯。1942年春季,中共北方分局指示平北由西北向東迂回,為可能爆發的日蘇戰爭作戰略偵察,并牽制敵人兵力。同年夏季,蘇聯為粉碎希特勒圍攻莫斯科和勉力支撐斯大林格勒保衛戰,3次發電報給延安,希望八路軍在長城內外部署若干師團予以配合,拖住日軍主力或增加其后顧之憂,避免蘇軍兩面作戰。蘇聯的戰略需求,恰與我黨開辟平北的初衷不謀而合。對斯大林電報中提供武器裝備的建議,毛澤東回電說:武器八路軍非常需要,但調一兩個師的兵力通過內蒙草原到達中蘇邊境去接收武器卻是不可想象的……部隊沒到目的地就會被消滅。毛澤東兩度否決派軍隊接收蘇聯武器的提議——對6年前西路軍的慘痛教訓記憶猶新,但他在7月致新四軍劉少奇電文中,首次萌生了這樣的想法:……因此就須估計日本戰敗從中國撤退時,新四軍及黃河以南部隊集中到華北去,甚或整個八路軍、新四軍須集中到東三省去,方能取得國共繼續合作的條件。
1944年9月,中共六屆七中全會為加強滿洲及城市工作,決定成立城市工作委員會,彭真任主任。毛澤東在會上強調注意東北,還要準備蘇聯打日本,責成彭真和聶榮臻商量向東北發展的問題。12月15日,晉察冀分局向彭真報告東北工作的情形:目前在平北區已向東北派出許多人員,采取隱蔽的方式,如經商、居民親屬來往、被抓東北勞工等,使東北工作部的工作深入到東北各地,直到哈爾濱。平北軍民在1944年的局部反攻中,迎來根據地迅猛發展,由原來的6個聯合縣改建為8個縣制,主力部隊已發展到4個團和1個騎兵支隊(即察蒙支隊,擁有5個騎兵連和1個步兵營),另有縣區游擊隊和民兵5萬余人,不僅平北形成鐵拳頭,還與冀東、平西根據地連成一片,為抗日戰爭的最后勝利和進軍東北做好了充分準備。
平北部隊與蘇軍會師
1945年2月《雅爾塔協議》簽訂后,蘇聯答應在德國法西斯戰敗投降3個月后,實施對日作戰。會后蘇聯著手向中蘇、中蒙邊境進行跨越歐亞大陸的西伯利亞鐵路大運兵;美國也承兌諾言,按時交付了這支鋼鐵巨龍兩個月所需糧食、燃料、運輸裝備和其他物資的大部,總數為86萬噸干貨和20.6萬噸燃料油。在雅爾塔會議前,中共中央從斯大林的幾封電報中,已獲悉蘇軍在西線取得決定性勝利后,將要出兵東北。3月20日,毛澤東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提出蘇聯計劃打日本的問題。1945年5月2日,蘇軍攻克柏林,蘇共派駐延安的情報組成員弗拉基米洛夫(即孫平),對中共領導人說:蘇聯一定會出兵中國,但他不知道具體的行動計劃,也沒有透露雅爾塔會議具體內容,只是強調蘇聯的利益,就是國際共產主義大家庭的利益,談判的內容和戰略意圖須絕對保密。
綜合國際國內形勢,中共七大主席團常委會議于5月16日決定,派出兩支精干的隊伍陜甘寧晉綏聯防軍警備1旅和120師359旅第2梯隊,火速南下,經湘鄂贛相機赴湘粵桂邊(小北江一帶五嶺山脈中)開辟新的根據地;批準由王首道、王震提出的中共湖南省委名單;委托劉少奇、任弼時、彭真負責南下的各項準備工作。毛澤東、劉少奇、陳毅還對李先念部所在地區的工作進行新的部署,要求他們研究“如何使游擊戰爭極廣泛地發展到上海周圍、杭州周圍、滬寧路兩側,使滬杭兩城及滬杭路完全在我們游擊戰爭緊緊包圍之中”,揭示了“向北防御、向南發展”的總體思路。
在“七大”精神鼓舞下,平北地委和軍分區適時提出向北發展、東西并重的戰略方針。向東深入偽滿境內抑制和打擊敵人,積極開辟東北工作;向西則向壩上(當時指張北縣和沽源縣的大囫圇、西辛營子和小廠一帶)主動出擊,以期包圍和解放張家口。1945年5月,鑒于形勢發展,上級決定成立中共平北地委熱西分委和察北分委,同時將豐灤密地區從冀東劃回平北,以利我軍迅速向熱河西部和中蒙邊境挺進。在不到3個月時間里,平北軍民殲滅日偽軍1100余人,解放村莊451個,擴大解放區面積近5000平方公里,控制了大海坨中心區迤北至長城外的張北、崇禮、沽源、康保一線的丘陵草原地帶。2000個日日夜夜的浴血奮戰,終于迎來了勝利的曙光。
8月8日,蘇聯對日宣戰。8月9日,從子夜O時10分開始,在華西列夫斯基元帥統領下,蘇聯3個方面軍計有諸兵種部隊131個師、117個旅及21個邊防區,總計150萬人,從西、北、東三個方向越過中蘇、中蒙邊界,向宿敵關東軍發動大規模進攻;上午11時30分,美國空軍在日本長崎投下第二顆原子彈;幾乎與此同時,中共中央、中央軍委主席毛澤東發表《對日寇的最后一戰》的聲明,號召“中國人民的一切抗日力量應舉行全國規模的反攻,密切而有效地配合蘇聯及其他同盟國作戰”。中華大地每一個角落,都敲響侵略者的喪鐘。同日,毛澤東和朱德致電斯大林,熱烈歡迎蘇聯政府對日宣戰,“中國解放區的一萬萬人民及軍隊,將以全力配合紅軍及其他同盟國軍隊消滅萬惡的日本侵略者”。但毛、朱賀電石沉大海,始終沒有得到蘇聯政府和斯大林本人的任何答復。
此時此刻,宋子文及新任外交部長王世杰率中國政府代表團,正在莫斯科商議和草擬《中華民國和蘇聯友好同盟條約》。盡管蔣介石對雅爾塔協議耿耿于懷他也是事后才得知的,在日記中寫下“忍氣吞聲,負重致遠”八個字,但百萬蘇軍在3000公里戰線快速推進,已容不得國民政府吞吞吐吐、討價還價。8月14日夜,王世杰和莫洛托夫分別代表本國政府在條約上簽字,24日正式對外公布。
中共中央對美英蘇《雅爾塔協議》一無所知,對即將達成的《中華民國和蘇聯友好同盟條約》也毫不知情。8月10日、11日,朱德總司令發布受降及對日開展全面反攻的七道命令,其中第二號令是命原東北軍將領呂正操、張學思、萬毅分別率部向熱河、遼寧挺進,這是“打回老家去”順理成章的安排。同時令現駐冀熱遼邊境的李運昌所部,即日向遼寧、吉林進發。
在朱總司令發布公開命令的同時,中共中央又電告晉綏、晉察冀、山東等地黨組織:本日延安廣播總部命令第二號系對外宣傳,搶先取得國內外公開地位而發,除冀熱遼軍區司令員李運昌所率部隊外,并非要呂正操、張學思、萬毅部馬上開往東北。毛澤東在赴重慶談判前,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談到東北問題,毛說:東北的工作如何?派干部去是確定的,派軍隊去現在還不能定,還要看形勢,有可能不能去。中共中央奪取東北戰略的實施,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蘇軍在東北的動向和蘇聯對中共的態度,斯大林如何在同盟國和兄弟黨之間走鋼絲是延安最大的懸念。為了安撫國民黨和國民政府,防止其向美英等西方國家“一邊倒”,8月14日,蘇聯外長莫洛托夫照會國民政府外交部長王世杰,提出三點聲明:蘇聯政府同意給予中國道義上與軍需品及其他物資援助,此項援助只能給國民黨政府;蘇聯政府承認東北三省是中國的一部分,尊重中國在東三省的主權與領土、行政完整;對于新疆最近事變(指1944年伊犁、塔城、阿勒泰爆發的反對國民黨統治的武裝斗爭,史稱“三區革命”),蘇聯重申無干涉中國內政之意。莫斯科的公開聲明,對中共中央確定下一步大政方針和行動綱領更添變數和困窘,在這種情勢下,中央對于派兵進入東北,不得不持謹慎態度。
毛澤東一心想同蘇聯配合作戰,于是平北部隊就成了與蘇聯紅軍會師并配合作戰的首選。8月12日,正率部圍攻赤城的平北地委書記兼軍分區(晉察冀第12軍分區)政委段蘇權,收到聶榮臻、蕭克、劉瀾濤從延安發來的急電。延安總部從莫斯科廣播的路透社電訊中得知,蒙古人民共和國軍隊已出現在日本占領下的熱河林西附近,林西位于北平東北250英里處;據悉北平西北100英里蒙疆首都附近發生戰事;由此推斷蘇蒙聯軍穿越300公里多鹽沼澤地、戈壁沙漠,“可能直趨張家口”,遂命令我平北察蒙騎兵支隊沿張(家口)庫(倫)大道與蘇蒙聯軍聯絡,將情況隨時報告中央,同時做好進攻張家口的準備。段接電不敢怠慢,即刻做了部署,正在大囫圇以南、石窯子以北壩頂休整的察蒙支隊,接到電令后迅速集結了3個騎兵連和2個步兵連,分別從崇禮縣獅子溝和張北腦包圖出發,向張北和德化(今化德)方向去接應蘇蒙聯軍。蘇蒙聯軍西路總隊8月11日進人中國二連浩特,然后兵分兩路,一路取道滂江進占德化,14日晚進人張北縣城;一路經蘇尼特右旗南下,經商都亦到達張北縣城。16日晚察蒙支隊報告,他們于15日在張北縣城外遇到蘇蒙聯軍,聯軍對這支衣冠不整的部隊有懷疑,不許我軍進城。命我以班為單位,把槍架起來,馬拴到另一邊,統由聯軍看管。經副政委兼察北辦事處主任柴書林和副支隊長吳廣義反復交涉,“城防司令”(上校)才將他們帶到公會鎮,引至一處野外帳篷,見到一中將銜者(系扎哈羅夫),柴、吳向他敬禮同時喊了一聲“達瓦列士”(俄語,同志),中將也回了一聲“達瓦列士”并緊緊握手。中午以野餐招待,隨即商妥分別向各自上級匯報,如無誤,明天中午將縣城交付我方管理。柴、吳走后,察蒙支隊的生活全由蘇軍包下來,每人發一套鋁制餐具,一日三餐全是蘇軍廚車做的面包和稀飯。雖然雙方語言不通,但非常友好,尤其愛對我軍小戰士嬉笑打鬧。蘇軍戰士伸出大拇指說“斯大林”,我們則說“毛澤東”,分手時互相擁抱、握手、親吻,更親切了。
兩軍會師的這一天,日本天皇通過廣播宣讀了《終戰詔書》,隨即日本內閣宣布無條件投降。16日中午,蘇方遵約派一上校與我方會談,承認我為八路軍,將城內日偽軍的倉儲物資、武器彈藥全部移交我們,防務仍由蘇軍負責。晉察冀分局接到平北電報后,立即向中央報告:我冀察軍區部隊于16日(實際是15日)在張北,同蘇聯紅軍已會師。紅軍要聯絡手續,應如何辦,請即示!在這份抄收件右上角,周恩來寫有“快送主席”4個字,在右下角則寫有“已辦——毛”,可見中央對該件的重視程度。19日晚,察蒙支隊受到邀請,次日晨在張北南門樓城頭上觀戰。狼窩溝是位于張北城南15公里野狐嶺黑風口的小村。野狐嶺東西綿延數十里,嶺北是壩上草原,嶺南山陡溝深。黑風口又將野狐嶺攔腰截斷,成為溝通張家口和壩上、內蒙的咽喉。日寇曾動用大量人力物力,沿壩頂修了總長約600華里點線結合環形永久性筑壘工事。聯軍從17日開始天天進行炮擊,偵察機也不斷從頭頂上飛過,20日晨更是以兩輪急促猛烈的炮火猛轟狼窩溝前沿陣地。我方曾建議繞過雷區和壕溝,從側翼進攻,未被蘇軍指揮官采納。在攻擊日軍前沿北路大橋戰斗中,聯軍先后擊退日軍十數次反撲,使后續主力得以迅速通過,冒雨沖向野狐嶺日軍陣地。經過雷區和防坦克壕,聯軍再次受阻,晌午時終于突破了黃花坪、老北臺等日軍陣地。20日夜,蘇蒙聯軍再次發起攻擊,深入到黑風口東側山岳地帶,日軍拼死抵抗,展開短兵相接的白刃戰。21日日軍以種種借口,拖延時間,以掩護綏遠、大同之敵和張家口的4萬多僑民撤逃,拒不繳械。21日夜,日軍預定計劃完成,利用夜幕悄悄向張家口撤退,22日聯軍占領日軍狼窩溝全部陣地。是役沉重打擊了日軍獨立第二混成旅團之主力,震懾了張家口日軍,聯軍亦死傷400余人,履行了崇高的國際主義義務。解放后在張北縣境內修建了“蘇蒙聯軍烈士紀念塔”和“蘇蒙烈士墓”,謝覺哉和聶榮臻元帥分別題詞。1987年5月段蘇權參觀狼窩溝蘇蒙聯軍烈士碑陳列館,亦應邀寫下長長的題字,以緬懷這些長眠異鄉的國際主義戰士。
根據平北分區察蒙騎兵支隊與蘇軍會師的情況,8月17日和18日,中央連續來電要求平北軍分區負責人即赴張北與紅軍聯絡。18日晚“帶電臺密趕張北與紅軍聯絡”的急電,更是指名道姓,由周恩來擬稿,內容如下:(一)望立即電令平北分區政委段蘇權,帶電臺及與分局通電的密碼,迅速趕往張北與紅軍會面,取得聯絡。段到后可將晉察冀軍事情形告知紅軍司令,并負責將紅軍情形及其意見迅速電告延安。(二)經過現在張北與紅軍會師的我軍,將附上朱總司令給紅軍賀電親自送去,以便聯絡,并配合其作戰。鑒于詹大南司令員已率隊出發即將抵達張北,段將朱德賀電連同中央電令一并發出,由詹見機行事。中共中央副秘書長、中組部副部長李富春,專電詢問與蘇軍會師部隊的番號及首長名單。對于第一支與蘇聯紅軍會師的中國軍隊,晉察冀軍區代司令員程子華和耿飚參謀長“根據中央宣布張學思部在此方向活動,為了對外宣傳,故發表為張學思部”。
與蘇軍的接洽
8月17日晚,在接到中央第一封指示電后,平北軍分區詹大南司令員即偕張克宇(平北城工部長)帶著10團3連乘夜出發,一路跋山涉水急行軍,19日晨抵達張北,臨時在城里張羅了兩個懂點蒙語的商人當翻譯。初與蘇軍接觸不太順利,亦被繳了槍、電臺和照相機,中午詹收到段政委發來的朱總司令賀電,轉交后才消除了蘇方疑慮。19日下午,詹大南給段發來電報,稱蘇軍計劃20日進攻張家口,要求我軍從東、南兩面配合進攻。同時要求我軍破壞張家口至北平的鐵路,防敵南逃。同一天晉察冀軍區向中央發電,報告詹大南與蘇軍接洽,“12分區已與蘇軍確取聯絡,并已組織配合攻擊張家口,蘇軍預定20日分三路攻擊,各部隊排以上單位指揮,用紅旗聯絡。”張家口北、東、西三面環山,清水河由北向南把市區分為東西兩部分。8月20日清晨6時,平北主力10團、40團對張家口展開攻擊,教導大隊作預備隊。戰至下午3時,清水河以東地區全部被我軍占領,但直到天黑仍無蘇蒙聯軍動靜,于是只好暫時把部隊撤至人頭山、羊房堡一線待命。當晚打電報詢詹,得悉蘇軍一直拒絕我方人員與其同行,無法及時了解蘇軍意圖。
當天夜里,段蘇權匯總了3天來與蘇軍接洽及收集的信息,向中央匯報了《對蘇軍的觀感》,特別提到蘇軍“愿還我政權”、“同蘇方率3個連去康保”;“對群眾及蒙古官兵團結”、“重我黨員”;對“中國政治問題知道很少,只知道朱德,不知道毛澤東”;“張北全境地方工作大致建立,公會(鎮)公安干部極缺,國特土匪活動厲害”等等。該文抄送劉少奇、周恩來、任弼時、陳云、彭真、葉劍英。同樣我們可以看到,這一時期平北發出的所有電文,全部是在延安核心高層傳閱,許多電文在醒目處標有“已電話告知葉子龍——業務室”字樣,葉子龍當時是毛澤東的機要秘書。中央在這一非常時期對蘇軍動態之關切,于此可見一斑。
8月21日晚,詹大南才發來電報,說蘇軍在狼窩溝進攻受挫,商定22日仍依原部署進攻張家口。21日午后,從大、小狼窩溝及春墾一帶潰敗下來的日軍,陸續抵近張市。15時左右,其先頭部隊到達人頭山以西甲官坪村,受到10團阻擊,戰至天黑,敵人丟下大批重裝備繞道南逃。22日上午,平北部隊再次向張市發起進攻。上午11時左右,從綏遠、大同方向撤下來的幾千名日軍乘火車涌入張家口,敵人以鐵甲車開道,妄圖通過張家口火車站向北平撤逃,遂在車站以西發生激烈爭奪。日寇困獸猶斗,擺出魚死網破的架勢,反復沖鋒10余次,把大炮和重機槍架在敞車上瘋狂攻擊,我軍傷亡較大。下午3時許,防守狼窩溝的日軍主力進入市區,在油脂公司附近,遭我40團頑強堵截,雙方傷亡都很大。段見蘇蒙聯軍始終無消息,連個人影都見不著,不得不命令部隊稍向后撤,敵人乘機蜂擁向南逃竄。23日拂曉,張家口市內的最后一批日本人集中到火車站附近加緊撤退,車站內外堆滿了日本人遺棄的箱包、衣物、古董、銀元、鴉片。我偵察分隊隨即進入市區,接著10團從東山坡北側進入并包圍了德王府,在強大政治攻勢下,700多名偽警全部繳械投降。下午3時左右戰斗全部結束,當晚冀察區黨委和軍區負責人帶領新華支社記者從石門屯趕到張市,11天前任命的張家口市長張孟旭也率專署機關干部趕來了,與張同天任命的北平市長宋劭文、天津市長張蘇、唐山市長張明遠、保定市長劉秀峰、石家莊市長王昭、秦皇島市長朱其文,大多開了空頭支票,張孟旭則名實相符。新華社25日急電:冀察我軍占領察哈爾省會、偽蒙疆自治政府首都張家口,繳獲正清查中。此時距1937年8月27日張家口淪陷,整整過去了8年。由于張家口系日本關東軍準備長期對蘇作戰的戰略儲備中心,僅軍用倉庫就不下60座,散落在兵營、陣地、車站、街壘的物資則更多,其中機槍、步槍1萬余支(挺),子彈500萬發,大炮百余門,各種炮彈10余萬發,汽油3萬桶,軍馬數千匹及大批軍用物資。為此中央軍委專門發文晉察冀軍區,“(張家口)已發現的武器彈藥應迅速大部轉移于平西平北根據地內,特別是彈藥,除迅速發給各軍區外,應即發給晉東南、晉西北各一部,立即大量組織民兵或征調黨員去搬運武器”。此后張家口及周圍地區成為“基本戰略根據地”,在中共統轄的解放區,其地位僅次于延安。
8月24日中午,蘇軍派庫茲涅佐夫上校乘車從張北來到張家口,向我軍表示祝賀。交談中,段蘇權依照中央指示,向蘇方通報敵情、我情,擬配合蘇軍火速南下,直取北平、天津、保定,并告知平綏路兩側都是根據地。庫茲涅佐夫解釋說,他們上級有規定,部隊不能越過外長城。段立即將這一重要情況報告中央,事后才知道,這是《雅爾塔協議》的一部分。段請他吃了飯,并把在宣化洋河南救治的一名跳傘飛行員交還給他。庫氏挑了不少吃的、用的東西,汽車上堆得滿滿的。他又提出要女人,段說八路軍有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這個事使不得,庫氏才悻悻地走了。此后,每天都有三三兩兩的蘇聯軍官,坐著老式吉普到張家口來要酒要吃的東西,多是早上來,傍晚回去。直至回國,聯軍部隊都駐扎在萬全壩以北,炮兵陣地設在張北城外西河灘上。對于美蔣即將發動內戰、搶奪勝利果實,段也通報了蘇方。8月26日9時和13時,段蘇權向中央連發兩個電報,“蘇軍最高指揮官令我們固守張市,并在市郊做工事,大同至張市至宣化鐵路徹底破壞”;“今晨蘇軍十余人亦到,他們了解張市情形后,定于明日來此,爾后與蘇軍交談一些什么問題,請告”。收電稿抄送朱德、任弼時、彭德懷、葉劍英,平北部隊與蘇軍接洽的一言一行,都是在黨中央和中央軍委直接領導下進行。
領袖的記憶
由于受《中華民國和蘇聯友好同盟條約》限制,中共中央在七大上確定的爭取東北的戰略構想,以及在蘇聯對日宣戰后下達的配合蘇軍作戰的命令,未能有效實施。盡管如此,中共還是通過多種渠道,與蘇共和蘇軍建立了聯系。在這些渠道中,最早與蘇軍會師的平北部隊發揮了獨特的作用,使中共中央對派兵搶占東北、控制東北的信心大增。8月26日,毛澤東在赴重慶談判前主持召開的政治局會議上,一改幾天前“派軍隊去現在還不能定……有可能不能去”的發言,決定派5個團的部隊和干部團去東北。8月28日下午,彭真在中央黨校主持為首批出發赴東北工作干部的送行會,劉少奇在講話中明確指出:我們決定還是派軍隊去,能走路的先走,能快走的先到,到了熱河邊境瞪著眼睛望一望,能進去就進去,以后再抽些隊伍抽些干部去東北,抽幾萬去。……鐵路不能走就跑路,大路不能走就走小路,你們趕快去搶。朱德也底氣十足地講:東北大有文章可做,東北要歸東北人管,我們大有希望。29日劉少奇為中共中央起草了《關于迅速進入東北控制廣大鄉村和中小城市的指示》,令晉察冀和山東解放區準備派到東三省的干部和部隊“迅速出發”,“我黨我軍在東三省的各種活動,只要不直接影響蘇聯在外交條約上之義務,蘇聯將會采取放任的態度寄予偉大之同情。因此部隊可用東北義勇軍的名義,非正式地進入東三省”,“控制廣大鄉村和紅軍未曾駐扎之中小城市”。劉少奇主持中央做出的上述重大決策,與平北部隊最先與蘇軍親密接觸,摸清蘇聯政府的真實意圖和底牌,源源不斷將信息提供給中央高層,是密不可分的。8月18日,蘇蒙聯軍一部在冀熱遼挺北第一支隊師軍、李越之部配合下,解放豐寧鳳山鎮,這是繼平北察蒙支隊之后,第二支與蘇軍會師的部隊。遵照毛澤東8月22日起草“派人到紅軍占領區建立地方組織”的中央來電,晉察冀分局令“冀熱遼曾克林部仍按原定計劃行動,并配備一批地方干部”沿北寧路火速北上。8月30日,第16軍分區司令員曾克林、副政委唐凱所部4000余人在蘇軍配合下,包圍并解放了山海關,則是我軍首次與蘇軍共同作戰。
1949年6月21日,劉少奇率中共代表團秘密出訪蘇聯,由于戰爭尚未結束,出訪路線不得不迂回繞道而行。劉少奇和王稼祥從北平清華園車站乘專列,經沈陽到大連,再換乘飛機繞道朝鮮上空,6月26日抵達莫斯科。在沈陽停靠期間,高崗上了火車——他也是代表團成員。臨上車前,高崗對前來送行的東北地區黨政軍干部一一向少奇同志作了介紹,當介紹到東北軍區副參謀長段蘇權時,少奇應聲說:你是第一個與蘇軍會師,第一個向中央匯報蘇軍情況的。無獨有偶,1965年底,毛澤東在上海體育館接見老撾人民黨代表團,見到陪同客人的段蘇權(時任中共中央駐老撾工作組組長),毛劈頭就問:你在大青山工作過?大青山抗日根據地,是1938年7月李井泉、姚喆率大青山支隊創立的。大青山位于內蒙陰山中段、土默川平原以北,大青山抗日根據地在綏遠中東部地區,與段蘇權毫無干系,毛澤東存有這個記憶,亦非空穴來風,恐與平北部隊與蘇軍會師這段經歷有關。正是抗戰末期這件不大不小的事件,讓中共領袖們記住了段蘇權這個名字。
(責任編輯 洪振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