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志的很多作品是對當時主流文學的一種反叛,卻也里取得了很大范圍內的認可。筆者認為他的作品是在浪漫主義文學的外衣下,探討人生的終極價值、以及知識分子的文學理想,然而在創作的過程中,張承志卻在尋找一個越來越純粹的精神寄托,即他的創作精神內核,體現的是一個不斷凝聚的過程。
一、孤獨而浪漫的尋根者
成長于文革時期的張承志,一直游離于主流文學之外。以一句“他們在歌頌,我們在上墳”斷絕了對主體話語的依附,走向了民間,尋找文化之根。并堅持以其飽滿的生命熱情,尋求生命的終極意義以及知識分子所應堅守的文學理想。當同時期的傷痕文學作家在控訴傷害和憤怒時,歷經四年內蒙插邊生活的張承志卻在看到了人民中蘊藏的精神力量后,開始了對精神理想的追求。他自始自終以浪漫主義化的文筆,以虔誠的宗教情懷,“艱難的尋找人生的終極意義——個‘念想’”。從《金牧場》到《金草地》、《心靈史》,作者甚至進一步把自己封閉起來,通過與他人的對照來確定自我的價值,從而在更高的層次上張揚他心中永恒的理想旗幟。
從《金草地》、《黑駿馬》到《北方的河》,再到《心靈史》、《清潔的精神》等等所有的作品,張承志始終以飽滿的熱情、積極的態度肯定生存的意義、理想的價值,張承志的小說是詩化的小說,他的散文更是寫得縱橫、恣肆,用一腔熱血的鋪散來支撐,所以他的每一字每一句每一聲吶喊都灼人。讀張承志的文字所受到的痛徹靈魂的震撼,是一種驚心動魄的體驗。他的散文,尤其是獨行者的夜語或獨白,更直接地觸及到生命的本質,觸及到靈魂的骨頭。粗獷而單純,卻發人深省,充滿了陽剛之氣,沒有流俗的只言片語,只以最誠摯的熱情謳歌血性的力量。如同黃鐘大呂,樸實、厚重穿透力凝聚在每一次對心靈的捶擊之中,讓人倍感生命如此之重。如《紅軍渡》:“最后吸引我的又是一條石刻的標語,它嵌在涂紅的粗磚壁上,石頭被染得微紅,鏤刻的一行字里,最后的一個紅字缺了半邊。它粗悍又單純,似一方炫目的烈火。我的腿被牢牢拖住,心里猛地掠過破壞的欲望。我只想隨著扯開喉嚨,振臂怒吼:——紅四方面軍萬歲!”
二、走向宗教
當充滿革命浪漫主義情懷的張承志,在遭受寫實主義和現代主義的挑戰、市場經濟的席卷后,于90年代人文精神大討論之后,只能退而求其次,走向民間,尋找新的精神寄托。在尋找“草原——母親”的寬容與博大讓他心生眷戀和感恩,但落后文化的愚昧讓他絕望而去,在《黑駿馬》中直到最后,作者也只是透露出渺茫的希望,并沒有真正認同草原文化。隨后,北方波濤洶涌、激情澎湃的河,讓張承志感到父親般的尊嚴和慈愛。然而這還不夠純粹,還不足以承載一個男子漢的血性的力量。只有到民間,張承志才能像夸父追日一般,從人民身上汲取生存的意義和生命的價值。
文學與宗教是不可分割的,中國現代文學和宗教文化同樣是不可分割的。盡管四九年以后的中國對宗教采取了極端的態度,但改革開放以來宗教又明顯地呈現出自身固有的活力。張承志走向伊斯蘭教的“哲和忍耶”,帶有歷史的必然性和偶然性。這是一個為信仰可以奮不顧身的群體,在《西省暗殺考》中阿訇們為了自由,“為了替前輩們報仇,不惜犧牲數代人的性命,哪怕全軍覆沒,也絕不退縮”。也只有在這樣的血性漢子中,張承志才真正遇到了知音。于張承志而言,宗教不僅是一種信仰,更是一種血性力量的釋放。然而他中越來越濃厚的宗教意識,讓他離主流文學漸行漸遠,為此飽受非議,卻更堅定了他像一個艱難的跋涉者,在宗教的道路上越走越深。
《金牧場》是張承志長篇小說的代表作,然而當1994年作者大刀闊斧地將其刪減為《金草地》時,評論界及廣大讀者一片嘩然。張承志的解釋是“保護我天天不棄的心路歷程,放棄不真實的情節,以求堅持真實的精神追求,放棄30萬字創作的遼闊牧場,為自己保留一小片心靈的草地”,“保護思想的結晶”。(《<金草地>后記:思想重復的意義》,一九九四年)。然而戲劇性的是,評論界普遍比較偏愛《金牧場》,認為到了《金草地》,藝術水平有了很大程度的下降。之所以在這里特別強調這兩部作品的異同,是因為從精神追求的角度來看,隨著張承志思想的不斷發展,對于以前作品的刪減和濃縮,已經成為作者彰顯精神凝聚的一個重要方面。也因此我們可以認為作者想保留的、想強調的只是一種清潔的精神,從而力圖將紛繁蕪雜的作品結構、社會現實淡化。從張承志自身來說,他所孜孜不倦的、苦苦追尋的,是一個足以支撐他的“血性”的信念和信仰,因而作者執意要將一篇具有深厚宗教底蘊的《金牧場》重新改寫為《金草地》,“刪掉了原作的結構和情節;保留并在思想上堅持了原有的抒情和獨白”,更體現了宗教意緒在張承志小說體式選擇方面的主導作用。
但精神上的凝聚,既使張承志的作品具有獨樹一幟的深度,也使他和他的創作飽受爭論和非議,但最令人遺憾的是,自《心靈史》以后,由于追求精神的絕對純粹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張承志的創作尤其是小說創作越來越趨于狹隘和枯竭,宗教成了絕對甚至是唯一的主題,只在散文上有所突破。因此,影響力也在某種程度上有所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