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遲子建作品的一個常見主題。而這種意識在小說《樹下》中表現得尤為突出,作者寫了接近二十個人物的死亡。然而在這些無休止的死亡所鋪開的殘酷黑暗的現實背景下,作者刻畫的是一個充滿愛和美的靈魂。
一、對死亡的抒寫
值得注意的是,在這篇小說中一共出現了五十多個人物,然而作者寫到了接近二十個人物的死亡。《樹下》開篇便用七斗母親的葬禮預示了她的不幸,隨后用反復出現的死亡穿起了七斗的成長。七斗在接連不斷的葬禮中想象并感知到死亡的歸宿:死亡不是去了天堂或者地獄,而是成為樹下的自由精靈,死亡亦是在人間。
死亡是遲子建作品中的一個常見主題,而這種死亡意識在《樹下》中表現得尤為突出。伴隨著接踵而至的人物的突然死去,作品展現給讀者的是生活的殘酷,但在這殘酷中我們看到的并不是絕望,而是生存者堅韌的生命意識,感受到的是哀而不傷的一絲溫情。當然,這種溫情一部分來源于作品中飽含著的作者對她所描寫的那片土地的無限熱愛以及她對人性中的善良、美和愛的深層挖掘。更有一部分來自于作者的死亡的態度和理解。
無論如何,死亡是慘痛的,它意味著不幸、凄慘、悲哀和絕望。但在《樹下》中,作者僅僅是把死亡作為一種現象和事實來描寫,重在表達死亡對生者生活和精神上的沖擊力。作品中第一次寫到死亡是七斗的母親去世,用大量的細節來描寫七斗面對這種不幸的憂傷和痛苦。第二次寫到死亡是七斗的姥爺去世。因此并不表現得特別悲傷。第三次寫到靳開河女人的死亡則是用冷靜客觀的敘述語氣,仿佛在描寫一件平常事件一樣。作者這樣寫道:“姨媽在一個早晨如釋重負的把靳開河女人的死訊帶回家,所有的人都沒有吃驚。她終于死了,一盞虛弱的燈足足燃燒了二十幾年,這歷程漫長得殘酷。”直到父親的死訊傳來,七斗的悲傷幾乎已經用盡了。她曾經無數次的站在黃昏的路口帶著微薄的希望等待父親回來。然而“這個路口已經成了她與父親永訣的地方,想到這些,她便四肢無力,她覺得自己再也沒有勇氣在第二天太陽升起時為父親送葬了。”如果說這些有關死亡的描寫都是憂傷而緩慢的,那么接下來作者寫到七斗姨媽一家四口被鄰居朱大有殺害的場景則是驚心動魄、血腥而慘烈的。這次槍殺事件讓女孩七斗徹底成了一個孤兒,然而她經歷過的這些悲傷顯然和她的年齡是不相稱的,這使七斗迅速的成長,她早熟并且堅強。至此,七斗對死亡的概念已經漸漸地發生著轉變。她不再覺得人們的相繼死去是莫大的悲慟,她感受到生命的消逝是憂傷和孤寂的。
然而這些轉變并沒有讓七斗的生命路程平坦一點,她繼續經歷著坎坷和漂泊。船長的自殺、畫家的死去、來信中欒老太太的死訊、鄂倫春小伙子的意外事故、兒時伙伴火塘的死訊、兒子多米的病逝。除此之外,作品中還有大量不經意提到的死亡,它們仿佛只是一道閑筆,在作品中一閃即過。如蘇聯老太太的意外去世,七斗姥姥的跳井自殺,船長孩子的的夭折,妻子的懸梁自盡,米酒媽媽的難產而死,葛蘭株老太太的死,香蓮爺爺的去世,小日父親的死等等,七斗的一生都在見證著死亡,這些人的死亡給她一次次的帶來悲傷,而她也能夠從那些答答的馬蹄聲中感知到死亡的臨近。七斗試著尋找這些人死去后的足跡,她在夢境中看到死去的親人并且與他們對話。因此她相信人是有靈魂的。她不相信他們的生命已經終結,她認為他們的靈魂沒有離開,只是變成了樹的精靈,依然棲息在人間。正是這種靈魂的存在,使得死亡在作品中不再帶有那么濃重和絕望的毀滅色彩,它成了一股神秘莫測而又飄忽不定的氣息,也延續著生者的情感生命。
二、死亡與生存
小說《樹下》中七斗所見證的那些接踵而至的死亡,反映了作者遲子建對死亡的關照態度和她對日常于生活中種種磨難的面對和思考。她認為死亡充斥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它無時不在,無時不有,再加上遲子建少年喪父,中年喪夫的親身經歷,使她自身更深刻的體會到死亡的殘酷、徹底、絕望和黑暗。然而這些并不是她的作品要傳達給我們的信息。在《樹下》中,不斷的死亡如同七斗的一個夢魘,眾星捧月般的烘托出七斗這樣一個感知著愛和美的靈魂。因此,這些死亡只是用來襯托閃爍靈魂的黑暗背景。
在遲子建的作品中,寫死亡其實是為了寫生存。以死亡反襯活著,又以活著體驗死亡。在她心目中,死亡不是簡單意義上生命的終結,而是生命的另一種形式的開始。在《樹下》中,遲子建透過七斗的眼睛安靜的體驗著生命生生不息,感受到人間煙火的暖意。七斗正是通過對死亡的感知體驗到了生存,在仿佛無休止的死亡中,她柔弱卻堅硬的生存著。并且她的生存不是茍且的,而是溫暖的,充滿詩意的。她喜歡在黃昏時散步,在輪船甲板上看水鳥,她感受河流的變幻多姿,她傾聽馬蹄聲,她在樹下祈禱,她體會著生命的青蔥翠綠,坦然面對死亡的突然降臨。正因為這樣,在《樹下》中,死亡是輪回,是超越和升華,才讓人哀而不傷。在作者的這種死亡意識的引領下,讀者一次次的感受到心靈的力量并且試著尋找安頓靈魂的精神家園。
參考文獻:
[1]方守金,遲子建,以自然與樸素孕育文學的精靈,遲子建訪談錄[J],鐘山,20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