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們兄弟姐妹六人都在家鄉的小學里念書。一到放暑假,家里就鬧哄哄的。于是,父親便著手為我們安排暑假生活,讓我們過一個內容充實、且又有趣的暑假,既不亂吵亂鬧,又不荒疏學業。
如果逢到天氣陰涼,父親就組織我們到近郊去做“跟蹤追擊”的游戲。四個人分成兩組,每組二人。令二人先從某處出發,彎彎曲曲向前走去——越過桑田,跨過田埂,走過小橋,沿著小河一直走去,比如說,走到一棵大樟樹處為止。先走的二人每到十字路口或三岔路口,都要寫一張紙條指示前進方向。這小紙條或用石子壓在小路上,或想辦法掛在桑樹丫杈上,或放在農舍的石階邊……二人出發后,七彎八繞,走得早已看不見蹤影時,另二人才出發前去“跟蹤”。這后出發的二人如果一路仔細、無誤,便能追尋到先出發的二人,四人歡歡喜喜在目的地相會。
然后反過來,后出發的人改為先出發,彎彎繞繞走另一條小徑,讓另二人根據他們留下的紙條去追尋。
參加這樣的戶外游戲很有趣。記得有一次我和妹妹二人在追蹤時,邊走邊聊天,一不小心錯過了三岔路口,直走到前面的十字路口不見有標記,才回過頭來尋找。原來三岔路口的小紙條是用一塊小石子壓在路旁草叢中的,很容易疏忽。找到小紙條,我們這才走上“正路”,順利到達目的地。可見這游戲不但有趣,還可訓練我們做事靈活、仔細。
但暑假里的大多數日子是大熱天,戶外赤日炎炎,不宜多逗留。父親就在家培養我們對語文的興趣和寫作能力。他常常躺在藤椅上讀魯迅的小說,讓我們圍在身旁聽。讀得最多的是魯迅的《吶喊》一書。當他讀到《明天》中單四嫂子的寶兒奄奄一息、終于死去時,速度放緩,聲音壓低,語調帶點悲切。我們有的臉上露出憂傷,有的眼中含著淚花,有的甚至啜泣起來。
還有一次,父親讀《吶喊》中的《社戲》一文,雙喜、阿發兩個大孩子搖著航船,載了幼年的魯迅去趙莊看社戲。回家途中因感到肚饑,便跳上岸去采羅漢豆來煮了充饑。岸上都是烏油油的、結實的羅漢豆,一邊是阿發家的,一邊是六一公公家的。阿發往來摸了一回,說:“偷我們的罷,我們的大得多呢。”讀到這里,父親笑了,不覺插入幾句自己的話:“真有意思:我們的,也叫偷!”我們也都發出會心的微笑。更多的時候父親讓我們練筆:他出題目,叫我們每人寫一篇作文。題目是多種多樣的,有時寫的是抒情文,有時寫的是記敘文,有時寫的是說明文……有一次,父親別出心裁,竟出了這樣一個題目:怎樣搓麻將。
只因母親回娘家時,常常和親友們搓麻將,在她的影響下,我們幾個大孩子不教自會,常常在假期里以搓麻將自娛(我們的技術不精,純粹是當做玩耍,好比打撲克取樂一樣)。父親因此出了這樣一個題目。他說,你要教會一個完全不會搓麻將的人,這個人甚至連“筒”“索”“萬”都沒聽說過,一張牌也不認識。大家一聽這么一個作文題,都笑起來。可是回過頭來一想,覺得真要寫一篇能教會別人搓麻將的文章,確實也不容易,而且寫起來又很有趣,便各自埋頭去寫了。我記得我的這篇作文寫得很長,講得有條有理,十分詳細,獲得了父親的好評(他不批分數,只是在文末寫幾句評語)。父親安排我們度暑假的往事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今記憶猶新。
(選自《文匯報》2006年11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