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80年代,北京“的哥”稱白領階層,腰憨,每天駕著皇冠車北京城里滿世界轉悠。掙錢再多,那也是一公里一公里跑出來的。透露個秘密:那會兒掃馬路的“的哥”拉人民幣,掙不到錢。真正會掙錢的“的哥”掙美子,掙外匯,為什么大飯店門口排老遠的出租車隊?我一說,您就明白了。
做夢都想喝豆汁兒的臺灣老人
記得我1988年當“的哥”時,一天,在機場等活排了5個小時的隊。“的哥”們湊一起有的聊,有的侃,都是自己在出租車上的見聞,什么意大利大秘長得漂亮,坐我車上,我都不會開車了;什么美國一個大財團老板坐自己的直升機到達北京機場,一下車,那保鏢、警犬排隊,坐大卡,到長城飯店,警犬帶路,一直聞到房間,給長城飯店叫窮了,人家點什么,沒有……這幫人說話都是侃,沒什么真的,您就一耳朵聽,一耳朵冒。這幫人倒是見多識廣,什么人都拉,三教九流,上至中央首長,下至地痞流氓。
花5個小時等的這趟活,對得起我,拉了一趟城里的活兒。
上來一位客人,我一瞅:中國人,幫他把行李裝進后備廂。上車,我問:“老先生,您去哪兒?”
這位老先生跟我父親是一代人,北京人的長相,但人家是海外鍍過金的,不是原汁原味了。他瞅了瞅我,點點頭,一臉的鄉愁說:“真回家了,聽到你第一句話,太親切了!我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回家了,到北平了。”
我的眼力不錯,老人說的是北京話,帶海外人的味道,聲音有些顫抖。老人的眼淚下來了。
我說:“老爺子,別激動,您打哪兒來呀?”
他一聽我叫他老爺子,就哭了,擦了一下眼角說:“可聽到北平的聲音了,想家啊!你們可不知道啊!”
我按上計價器,皇冠車上路了。天氣有點兒沉,飄了一小會兒雪花,又住了。我問:“您去哪兒呀?”
“我是從臺灣過來的,回北平看我的姐姐。就這么一個姐姐了,父母都不在了。40多年沒見了,想北平啊!”
“北平可是個老叫法了,現在叫北京。”
“啊!北京,一下飛機,就想,哪兒也不去,先去找地方喝北京的豆汁兒。”
“行!今兒您找對人啦!東直門,我帶您喝去。”
這位從臺灣回來的老人說話看出有點怕的感覺,總是試探地說,怕哪句話說錯了。兩岸封閉幾十年了,對臺灣的大門剛剛打開,那邊人不了解北京是什么狀況。
曾經拉過一位臺灣記者,到新華社辦事,包了我7天車。他跟我講,到現在,臺灣一些專家還在研究,為什么國民黨蔣介石800萬軍隊,輸給了毛澤東指揮的小米加步槍。
其實,沒什么可研究的,就是天意,該國民黨被擠到臺灣去。但是,臺灣人民和中國人民都是炎黃子孫,都是一個祖宗。老人家的鄉愁就不難理解了。
我在出租車上等活時,愛看閑書,看過一位臺灣詩人余光中寫的詩,很上口,就背了下來。此情景讓我想起那首詩,我說:“老人家,到家了就別有顧慮了,我能理解你們飄泊在海外的鄉愁。臺灣不是有位詩人叫余光中嗎?寫了一首《鄉愁》。海內外都知道。”
老人家聽我談起余光中,說:“你們也知道余光中啊?我讀這首詩就落淚,寫得好啊!把我的心都寫進去了。我們盼呀!盼呀!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北京人也想你們呀!盼望臺灣早日回歸。”
老人問:“你家住哪呀?”
“我家住神路街。”
“噢!齊化門外,神路街有個東岳廟,南邊就是日壇,皇上祭日的地方。”
“嘿!您還真記著呢?”
“我是北平長大的,哪兒我不認識啊!”
“天壇、故宮、頤和園就甭說了,什剎海熟嗎?”
“熟啊!銀錠橋、鴉兒胡同、煙袋斜街,煙袋斜街的西南邊,柳蔭街、恭王府。”
老人家一跟我懷上舊,也沒有顧慮了,什么都說。到東直門,給老人家要了一碗豆汁兒。我問老人家:“吃焦圈兒嗎?還想吃什么?”
老人把碗放近嘴邊,喝上第一口,說:“我不是在夢里,真喝上北平的豆汁兒了。”
“您得改口了,北京。”
“北京,北京,那會兒叫四九城。”
老人家想喝豆汁兒,就喝了一碗,其實就是懷舊,思鄉了。我付了錢。老人家把我當自己人兒,沒言語,跟我上車走了。
老人姐姐家住在南城,體育學院宿舍,車路過燈市口,等紅燈時,有一個要飯的扒車窗要小錢。我沒費話,放下車窗給了他10塊錢。
要飯的一邊作揖,一邊道謝。
老人家看在眼里,點點頭,說:“這才是北京人哪!咱北京人好啊!大氣,臺灣人跟咱北京人沒法比。”
“咱看不了這個,誰,但得一步地,跟人家伸手要錢?我父親常說,做人要把心眼擺正,與人為善。誰有困難,就幫一把,沒壞處。不就伸把手嗎?”
“北京人講積德行善,東岳廟里有72司,過去的人不敢做壞事兒,72司里有人管。”
“今天,聽您這么講了,你們那一代人啊,才是中國的傳統,我父親常說東岳廟進香的人常說的一句話:積德修好,戴福還家。”
“遇上你,我真高興。不見親人,不見落淚,這話今天鬧明白了。40年了都是在做夢,說回來,這不是也回來了嗎?”
“老爺子,您到家了啊!”
皇冠車進了南城,我就看見體育學院了,宿舍樓那肯定就在附近。按照老人家給我的紙條,就是這個地址,天壇東門。
我開車進了宿舍樓里,找到門牌號碼。老人家下了車,我幫他把行李拿下來。老人家拉著我手說:“謝謝你,這一路上,我真高興。”
我說:“得,您如愿以償,到家了。”
老人家突然想起來還沒給我出租車錢,給了我50美子,說:“沒來得及兌換,別找了,謝謝你。”
“得,謝謝您!您別太激動了,在北京,您玩高興了!”
“謝謝你,司機師傅。”
這個小故事在我心里20多年了,今天寫出來,好像昨天發生的事兒。人生如夢,轉眼就是百年啊!生命的珍貴,活好每一天。在北京這個美輪美奐的大都市里,吉祥如意,清靜美妙地生活吧!
(編輯#8197;#8197;王文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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