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的中國,先后跨越了資本主義發展模式和前蘇聯社會主義發展模式,走上了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發展道路。這條發展道路的選擇使中國成功擺脫了鴉片戰爭以來積貧積弱的狀態,在經濟快速發展中逐步成長為一個令世界矚目的發展中大國。
世界各國的現代化發展道路多種多樣,概括起來無非兩大類:一是以資本主義為核心的現代化;二是以社會主義為核心的現代化。前一種由于時代、國情、發展基礎、國際環境、文化等差異,表現為多種形態,其中歐美的發展模式最具代表性;后一種也由于國情、執政黨、發展基礎以及文化等因素的影響,表現出多種形態,20世紀80年代以前以前蘇聯發展模式最具代表性,90年代以后以中國發展模式最具代表性。
20世紀的中國,先后跨越了資本主義發展模式和前蘇聯社會主義發展模式,走上了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發展道路。這條發展道路的選擇使中國成功擺脫了鴉片戰爭以來積貧積弱的狀態,在經濟快速發展中逐步成長為一個令世界矚目的發展中大國。
第一次偉大轉變:選擇社會主義發展道路
鴉片戰爭以來,帝國主義的侵略加速了中國從傳統社會走向現代國家的進程,打破了中國原本可能出現的常規發展模式。辛亥革命沒有催生出一個獨立、民主和法治國家,反而出現了軍閥混戰、民不聊生的局面。1927年國民黨拋棄孫中山制定的“三大政策”,背叛革命。從此,中國共產黨承擔起領導新民主主義革命的艱巨任務,民主革命開始走上非資本主義道路,1949年成立的新中國也順理成章地選擇了社會主義發展目標。
創造性提出“新民主主義經濟”,實現對資本主義發展階段的中國式跨越。雖然中國共產黨將發展社會主義、共產主義作為奮斗目標,但這一目標的實現不會一蹴而就,需要分階段、分步驟實現。“新民主主義經濟”作為一個過渡時期的經濟形態,既適合中國當時的國情國力,又沒有偏離社會主義發展方向。
早在抗日戰爭時期,毛澤東同志就對新民主主義革命理論進行過系統闡述,相繼發表了《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黨》、《新民主主義論》等重要文章。他指出,鴉片戰爭以后,處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中國,其革命必須分為兩個階段:第一步,推翻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改變殖民地、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會形態,使之成為獨立的民主主義的社會;第二步,使革命繼續向前發展,逐步消滅資本主義,建立一個社會主義的社會。這是一個由無產階級領導的統一的革命過程,前者是后者的必要準備,后者是前者的必然趨勢。
1947年12月,毛澤東同志在陜北米脂召開的中共中央會議上明確提出了新民主主義三大經濟綱領:第一,沒收封建階級的土地歸農民所有;第二,沒收蔣介石、宋子文、孔祥熙、陳立夫為首的壟斷資本歸新民主主義國家所有;第三,保護民族工商業。他同時強調:“由于中國經濟的落后性,廣大的上層小資產階級和中等資產階級所代表的資本主義經濟,即使革命在全國勝利以后,在一個長時期內,還是必須允許它們存在;并且按照國民經濟的分工,還需要它們中一切有益于國民經濟的部分有一個發展;它們在整個國民經濟中,還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毛澤東同志還提出,新民主主義的全部國民經濟將包括國營經濟、由個體逐步向集體發展的農業經濟、獨立小工商業者的經濟和小的、中等的私人資本經濟等。
1949年,“以公私兼顧、勞資兩利、城鄉互助、內外交流的政策,達到發展生產、繁榮經濟的目的”,作為新中國新民主主義經濟建設的根本方針被寫進了《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國營經濟、合作社經濟、農民和手工業者的個體經濟、私人資本主義經濟和國家資本主義經濟等社會經濟成分將“在國營經濟領導之下,分工合作,各得其所,以促進整個社會經濟的發展”。
新民主主義經濟存在的時間不長,卻是一個必不可少的過渡階段。大量數據表明,在1949年至1952年短短3年中,我國的國民經濟有了明顯的恢復和發展,不僅工農業生產有較大增長,人民生活水平也有所改善。發展理念上,新民主主義經濟也非常具有跨越意義。中國在獲取政權后沒有立即確立社會主義經濟體系,而采取更穩健的舉措,調動各種積極因素,允許有利于國計民生的私人資本主義經濟和個體經濟繼續發展。這與俄國十月革命后前蘇聯共產黨實行的經濟政策有明顯差異。同樣,新民主主義經濟通過計劃指導和市場機制來規范國民經濟運行,從而和“二戰”后許多國家通行的混合經濟存有本質區別。新民主主義經濟是在國家經濟命脈——社會主義國營經濟領導下運行的,而社會主義國營經濟又得到了中國共產黨的領導。
選擇社會主義道路,走內外約束條件下強制工業化道路。在經過了短暫的新民主主義經濟時期之后,中共中央1953年正式提出黨在過渡時期的總路線:“要在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內,逐步實現國家的社會主義工業化,并逐步實現國家對農業、手工業和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近代以來所形成的民族“危機感”,即使新中國成立以后也沒有完全消失,主要表現是對國際上的危機作出過高估計。為此,我們不僅進行工業化,而且要“首先集中主要力量發展重工業,建立國家工業化和國防現代化的基礎”。新中國經濟史上一系列具有標志性的事件都在這一年發生:第一個五年建設計劃啟動、統購統銷政策出臺、資本主義工商業改造和農業合作化的步伐加快,等等。這些政策和制度變遷幾乎都是加快工業化的產物。
然而,中國此時工業化所面臨的約束條件卻十分苛刻。對內,重工業發展所急需的資金是我們最稀缺的資源之一。從就業和產值結構看,成立之初的新中國是一個典型的農業國,1952年不僅第一產業就業人員占總經濟活動人口的比例高達83.5%,而且由于人多地少,農業能夠為工業化提供的剩余也非常少。另外,工業產值僅占國內生產總值的17.6%,自我積累能力非常有限。對外,西方國家政治、經濟上的孤立和封鎖,以及與前蘇聯東歐社會主義國家的經濟同構,決定了新中國只能在半封閉的狀態下發展內向型經濟。換句話說,中國必須依靠自身實行迅速而大規模的資本積累來啟動工業化進程,有限和分散的農業剩余幾乎是獲取這種積累的唯一途徑。
在這種情況下,中國急需建立一個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確保國家擁有強大的資源動員和配置能力。新民主主義經濟不能滿足這樣的要求,所以新中國很快開始了由新民主主義經濟向“蘇聯模式”的社會主義經濟過渡。從1953年起,農業合作化運動加快;對個體手工業、私營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也迅速推進,到1956年年底社會主義改造取得了決定性勝利,全民所有制和集體所有制在整個國民經濟中占據了絕對優勢的地位,從而重塑了社會經濟的微觀行為主體。這意味著新民主主義經濟的終結。同時,行政性的計劃管理方式也逐步形成,管理體制逐漸由以市場為基礎的計劃與市場相結合,轉向指令性計劃為主的計劃經濟。
突破“蘇聯模式”:探索中國自己的發展道路
以單一公有制和計劃經濟為體制基礎的趕超型工業化道路一經形成,在發揮出高積累和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優越性同時,也暴露出其與普遍落后的生產力水平,與城鄉、區域、行業之間經濟發展極端不平衡不相適應的問題;暴露出優先發展重工業和高積累政策下如何保證農、輕、重協調發展的問題。
1956年社會主義改造基本完成時,中國共產黨就開始探索怎樣改革和完善這個發展道路,代表性成果是毛澤東同志的《論十大關系》。然而,從革命戰爭年代過來的毛澤東同志擁有非常熟悉的群眾運動和政治激勵機制,寄希望于通過這種方式來調動全國人民的積極性,從而發揮出社會主義的優越性。于是在遭遇“大躍進”失敗后,毛澤東同志的改革主張轉向了更為激進的政治激勵和群眾動員,直至運用“階級斗爭”手段,進行“文化大革命”。
客觀地說,在改革開放以前中國發展道路探索過程中,以“自力更生”和高積累為手段、以優先快速發展重工業為目標的超常規發展模式,雖然導致了各個方面的緊張和工農業關系的失調,但是的確達到了傳統社會主義發展模式的部分預期目標。比如,在短時期內建立起相對完整的現代工業體系;建立起強大的國防工業,擁有了“兩彈一星”;通過大規模基礎設施改造和投資,為后來的發展奠定了基礎,其中尤其以農田改造、水利建設和重工業發展最為突出,它們保證了20世紀80年代農業的高速增長和城鄉輕工業的快速發展;通過強制性地推廣低成本、覆蓋全社會的初等教育和醫療保障,提高了人力資本。此外,社會主義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優越性也充分得以體現。例如通過集中財力保證了“一五”時期三分之一的重點項目在國防工業,通過“大會戰”的方式實現了石油工業的飛速發展,通過“集體攻關”的方式加速了科技創新,通過“三線建設”縮小了沿海與內地工業發展的差距,以及通過“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全國學人民解放軍”等精神激勵替代物質激勵不足,等等。問題是這些優越性在總體上隨著經濟發展和國際環境改善,呈現出成本上升、效益遞減的特征。
雖然新中國建立初期在經濟體制諸多方面與前蘇聯表現出了高度的一致性,但是反思與“模仿”同步,以下四個方面就是當時中國共產黨對“蘇聯模式”反省最多的地方:第一,關于社會主義經濟成分的多樣性與單一公有制的關系。在社會主義經濟所有制結構的構建和完善中,中國有更為靈活的態度和方法。這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社會主義改造過程。中國對前蘇聯經驗的一個重要修正在于合作化不像前蘇聯那樣采取突然的、混亂的形式,而設計成逐步的、一個階段接一個階段的“三步走”模式,即先是互助組,然后是初級社,最后是高級社。另一方面是中國對單一公有制帶來的問題一直給予關注。這在毛澤東、劉少奇、陳云等同志的論述中都可以看出他們對于單一公有制可能造成的低效、對微觀經濟主體激勵不足的覺察。第二,關于計劃與市場的關系。兩種反思最具代表性:一是陳云同志提出的“主體”與“補充”的思想,二是李富春同志提出的“指導性計劃”與“指令性計劃”相結合的思想。中央領導集體意識到社會主義經濟既應當有計劃性,也應當有多樣性和靈活性。第三,關于集權與分權的關系。當時全黨幾乎形成共識:“應當在鞏固中央統一領導的前提下,擴大一點地方的權力,給地方更多的獨立性,讓地方辦更多的事情。……我們不能像蘇聯那樣,把什么都集中到中央,把地方卡得死死的,一點機動權也沒有。”第四,關于農、輕、重的關系和產業結構調整問題。我們“要適當地調整重工業和農業、輕工業的投資比例”,以重工業為投資重點,但也要加重農業和輕工業的投資比例。這個思想后來發展為“以工業為主導、以農業為基礎”的國民經濟綜合平衡、全面協調發展方針。
總體看,改革開放前30年,中國經濟發展道路的探索雖然出現失誤,但也形成了不少正確的認識,積累了一些成功經驗。例如:在宏觀經濟方面,提出了“以農業為基礎,以工業為主導,農、輕、重協調發展”的產業發展思想;提出了調動中央與地方“兩個積極性”的主張;提出了國民經濟發展的“四大平衡”理論;提出了指令性計劃和指導性計劃相結合的管理思想;提出了計劃經濟為主,市場經濟為輔的思想。微觀經濟方面,提出了處理好國家、集體、個人關系;處理好積累與消費的關系。實踐上積累了農業“包產到戶”、恢復個體經濟和自由市場、技術引進;處理中央與地方經濟關系等經驗。雖然八大前后的反思在此后的執行過程中被打了折扣,但這些反省在方法論上所具有的意義可能比它們當時發揮的作用更重要,因為這些反省和經驗為隨后的改革開放奠定了思想基礎。
第二次偉大轉變: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
十一屆三中全會后,中國共產黨在充分吸取過去經驗教訓的基礎上,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很快突破了前30年形成的發展模式,實現了對傳統社會主義理論的根本性突破和創新,引導中國走上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道路。
第一,根據“二戰”后30多年來國際政治經濟格局的變化,中國共產黨提出了和平與發展是當今世界的主題,改變了對外部環境和世界性戰爭不可避免的認識,使中國走上了充分利用國外資源、國外市場發展自己的道路,真正擺脫了戰時經濟思想束縛。
第二,國際環境的緩和以及相關的正確判斷,為改變國內長期實行的優先發展重工業戰略和居高不下的高積累政策提供了可能。中國經濟終于可以處于農、輕、重均衡發展,積累與消費同等重要的寬松環境之中。從1979年開始,中國共產黨著手調整農、輕、重關系,通過提高農產品收購價格,普遍提高職工工資擴大消費,真正實行新中國30年來一直追求的協調發展政策。
第三,與協調發展、提高消費水平目標相匹配,我們啟動了“放權讓利”的體制變革,允許地方政府、企業和人民群眾“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改革的出發點就是過去束縛最多、危機最深的農業。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普遍推廣和鄉鎮企業的“異軍突起”,不僅從根本上改變了農村經濟的微觀機制,也為城市改革提供了榜樣和示范。于是,在“讓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區先富起來”的引導下,加上“放權讓利”的制度和政策保障,中國突破了單一公有制和按勞分配這兩個以前社會主義經濟制度基石的理論束縛,為建立新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奠定了微觀經濟結構和基礎。
第四,從“放權讓利”和農村改革一開始,我國就利用了市場調節,長期受抑制的市場因素迅速復活并日益顯示出調節經濟的靈活性、及時性和有效性。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所有制結構及實現形式的多樣化,市場機制調節的范圍和配置資源的作用越來越大。在十三大,中國共產黨提出了“國家調控市場,市場引導企業”的經濟體制改革目標。這個目標到了十四大,正式形成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理論。于是,作為傳統社會主義經濟理論和實踐模式的又一個基石“計劃經濟”被突破、被創新。在十五大,以鄧小平理論確立為標志,中國共產黨實現了對社會主義經濟制度和發展理論的飛躍,走出了一條新型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發展道路。
改革開放30多年來,中國的國內生產總值由1978年的3645億元增長到2010年39.8萬億元;經濟總量在世界的排名,由1978年的第10位躍升至2010年的第2位。這不僅開創了中國經濟發展史上前所未有的“高速”時代,也是世界經濟發展史上的一個奇跡。
經過新中國建立后半個多世紀的探索,中國共產黨終于完成了社會主義發展道路的成功轉型,向全世界證明社會主義是與時俱進的,有著巨大的優越性。這種優越性不僅體現在社會主義經濟體制比資本主義經濟體制具有更大的包容性,可以充分發揮國有經濟、私營經濟、外資經濟的積極作用,可以有機地融入全球化的世界經濟并獲得共贏,而且體現在它所具有的強大經濟發展動力和充分利用各種資源的能力上。□
(作者:武力,中國社會科學院當代中國研究所副所長、研究員;王丹莉,中國社會科學院當代中國研究所副研究員)責任編輯:葉再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