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給我推薦楚漁先生所著的《中國人的思維批判》,我用了三天時間邊讀邊思,不僅將該書讀完,也有了一些想說幾句的沖動。
該書的最大優(yōu)點在于新和實。就新而言,除了圖文并茂的新形式和語言樸素的新風格等表面新意之外,最有價值的是作者討論問題選取的新角度和得出的新結(jié)論,因為這是最能引起讀者思考的東西。該書的實,主要體現(xiàn)在作者立足現(xiàn)實,面對實事,敢講實話。
大凡關(guān)心中華民族前途命運的人,都會思考一個殘酷但不爭的事實:有著五千年燦爛文明的中國,為什么自近代以來總是遭人欺辱,落伍于先進民族?于是就有了如該書所列的各種答案:封建專制、儒家文化、封閉體制等。該書作者另辟蹊徑,從中國的傳統(tǒng)思維模式入手去尋找致弱的病根,并較為詳細地分析了這種思維模式的致命弱點是概念模糊,思維方法混亂而僵化,本質(zhì)特征是實用主義地謀略名利,而非西方文化那種理性主義地熱愛智慧。
對于作者的上述根本觀點,我表示原則上贊同。作為哲學工作者,我也有類似的感受和看法。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雖然內(nèi)容豐富,但因有“實”無“虛”,有“用”無“本”,所以就有了所謂的“文史哲不分”,成了有“術(shù)”無“學”的謀略之談,有“思考”無“思想”的只言片語。我們知道,在西方語言中,凡能被稱為“學”的,很多都以“-logy”作為詞尾,而這個“-logy”源出于希臘人的logos,我們音譯為“邏各斯”。在希臘人那里,logos的本義雖是“言說”或“話語”,但它不是亂說,更不是胡說,而是要守規(guī)則、講道理,理性地說出一些名堂來。研究言說規(guī)則和道理的學問,就是邏輯學,它由概念、判斷、推理、證明和反駁等構(gòu)成,早在約2400年前就由亞里士多德(只比孟子晚出生一年)創(chuàng)立了。也正是這位亞里士多德,在人類思想史上第一次對探因求真的知識進行了分類,于是,就有了分門別類的各種“學”。
“學”之所以成其為“學”,就在于它不是就事論事地發(fā)只言片語,而是要探本溯因地建一套普遍有效的言說體系。這個體系就叫理論或思想。“思想”不同于“思考”的根本之處在于“思考”可以是隨意的、零散的、個別的,而“思想”則是專門的、系統(tǒng)的和一般的,所以,人人都能“思考”,卻沒有多少人真正具有“思想”。
正因為“思想”是體系性的東西,要想具有,就非常辛苦,不僅需艱辛探索,還得日積月累,更重要的,必心無旁騖,經(jīng)得起物欲誘惑,耐得住清貧冷寂,按亞里士多德的說法,把思辨本身作為最大的幸福。
或許正因如此,我們聰明透頂?shù)闹袊耍筒辉富虿恍既プ鲞@份拋卻功名利祿、不計實際功效、追求虛無縹緲的苦差事,也就自然地形成了有思考而無思想的傳統(tǒng)。特別是在當今社會,我們更受制于各種指標的支配,滿足于形下諸器的增長,計較于實用功利的得失,所以,就更無思想的閑暇與地位。其結(jié)果必然是,我們貢獻給祖先和世界的,只有可以衡度的有形財富,沒有不可計量的無形思想;我們與列強比拼的硬實力確實上升了,但軟實力卻真切下降了。明白了這一點,至少有助于我們理解下面這個似乎不可理喻的事實:西方的某些大學,僅一個學校就能出幾位乃至幾十位諾獎得主,而我們一個人口數(shù)和知識分子量皆居世界第一的國家,竟然從沒一位公民獲此殊榮(意味深長的“和平獎”除外)。
閑扯了這么多,就以下面的結(jié)論打住:一個人若想成強者,可以無思想,一個民族如欲為強國,必須有思想,所以,中國的出路在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