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前,在工作之余,記者與東北兩位地級市的財政局局長漫談起來。
“今年做財政工作,你最大的感觸是什么?”
一位局長答:自己當了10多年的預算處長,可現在不會做預算了!
為什么呢?
他坦承:財政收入是虛的,預算怎么做!
而這種情況,從兩三年前開始出現。“別的地方是不是這樣我不知道,但我們周圍的幾個省是這樣。”
今年這種情況讓財政人感觸更深。
另一位局長直倒心里話:你剛才問我,現在收入猛增,是不是意味著經濟好轉了?
稍作停頓,他幾乎一口氣把話說完:財政收入唰唰地往上漲,是真是假大家誰不明白?可是,家長們也不說句話!我們真成了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了!
財政收入高增長
一個月前,財政部公布了財政部2011年上半年全國公共財政收支情況:6月份,全國財政收入10055.76億元,比去年同月增加2176.36億元,增長27.6%。上半年累計,全國財政收入56875.82億元,比去年同期增加13526.03億元,增長31.2%。6月份,全國財政支出10809.12億元,比去年同月增加2689.97億元,增長33.1%。上半年累計,全國財政支出44435.14億元,比去年同期增加10623.78億元,增長31.4%。
成效喜人。
但數字背后,業內當有另一番經歷。
本刊為此調查了東部、中部、西部三個樣本。
東部沿海某地級市,在全省為經濟大市,一些財政工作更是全省第一。該市財政局長說,今年省會提出來收入要超過我們,我們書記市長也說了:無論如何,不能在我這屆被超過!
在財政收入被要求、被增長的境況下,目前,該市財政收入和增速仍然穩居前列!
中部某地級市,財政改革深得業內尊敬,并且,以財佐政別有成效。該市財政局長說,我們市里財政收入同比不低了,可與省內兄弟省市比,卻排在了全省末尾!
他好像反問自己道:是我們經濟發展不夠快嗎?不是,大家經濟勢頭都差不多!是我們財政抓收入不到位嗎?不是,我們是應收盡收,是實打實的真金白銀!
那是為什么?他坦言:是領導要政績,要增長!
無疑,這領導,是“大老板”們,是領導財政局長的書記市長們。
中部某縣財政局長更是說:財政虛胖要不得!
他坦言:臨近的縣,有的是借銀行的錢,完成收入任務,好給公務員發工資!
綜合三地的情況,三位財政局長都認為:收入增長快得令人擔心,但一時停不下來。
財政不能講假話,局長們均這樣強調。但他們很無奈,很被動。
數字劫匪,一位老財政甚至用這個新詞語來表達感受。
兩種常態因素
常看新聞的應該都知道,我國的GDP超過許多國家,現在已經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但在財政學上來說這是一個不嚴謹的命題。記者在與人大預算工作委員會和國家統計局的工作人員都討論過這個問題,他們均表示,以GDP來衡量一個國家的經濟發展水平是我們一直在做的,但并不代表GDP就是衡量地區經濟發展水平的唯一準繩。
也就是這種定義造成了GDP和財政收入的間接捆綁。
一路高歌的GDP使得財政收入在做預算的時候不可能與其相差過于懸殊,而多位財政人告訴記者,實打實的財政收入和GDP的增速通常沒有太大關系,但我們通常以GDP的增速來調整當年財政收入的增減,這本身就是一個難解的方程。
GDP增長目標定的那么高,財政收入能定低下來嗎?
況且,GDP“七分統計、三分估計”。
“以一個虛數的增減,來控制一個實數的變化,這本身就是個讓人無措的事情。”一位做了多年預算的老財政人說。
GDP綁架了財政,GDP增速要求財政收入被增長,可謂一大常態因素。
在我們的調查中發現,地方政府的“政績”行為,也是推高財政收入的一個常態原因。
身為一任地方父母官,地方的GDP和財政收入是衡量為官之成效的重要因素。
一位在財政系統工作多年的學者道出了政府首長的政績鏈條:在現有的考評體系下,“老板們”要GDP任內翻番,就大搞政府投資和政績工程,比如,GDP由3000億到6000億,每年搞1000億的公共投資就可以,這樣,名有了,GDP上去了,利也有了,新上項目必然臨時性地給地方增加稅收,名利雙收,進步自然而然。
但以后會不會帶來穩定的稅收,用來投資的錢將來怎么還,則是下一任領導的事情了。
實際上,政績工程和所有的工程一樣,都無法逃脫基本的經濟規律。正如一位財政局辦公室主任所說,政績工程往往不求回報而求數字。正是在這種邏輯之下,政績工程一再推高著已經虛胖的GDP,順便綁架著財政收入水漲船高。這讓財政部門情何以堪。
三種飲鴆止渴
除了以上兩種“常態”因素外,今年財政收入被增長,還有三大特殊因素。
一是地方換屆。
在本刊的調查中,超過50%的財政局長均強調這一特殊點。
一位財政人透露,市委書記和市長下了一道死命令,在其換屆完畢以前“絕不能讓任何人動搖本市的財政收入地位”。更有甚者在當地日報上連續發文讓下屬縣父母官“必須在某某時間收到多少錢”。于是,對第三產業重復征稅,以及反復出入庫的“驢打滾”做賬等怪招不時出現。
我們的特色優勢再次得以異樣體現:一把手要干的事,神速完成!
二是房產調控。
在一線城市房價被壓制的現狀下,被擠壓到二三線的熱錢和投資必然會推高地價和房價,從而導致基層城市政府“土地財政”大增。
一位地級市的財政局長承認,今年房地產給他們帶來不少增收,像北京肯定會增速下降,但本來要抑制房價的宏觀調控,不料卻帶來了市縣土地財政的意外收獲!
三是通脹增稅。
某地財政局的經建科長認為,今年財政收入的高增長中,通脹也有其客觀的貢獻。
在我們必須承認通貨膨脹甚至滯漲的長期存在的同時,一些人稱要讓員工的工資“膨脹”速度超過通貨膨脹的速度,其實也是一種無奈之舉。然而通貨膨脹在相同使用價值內創造的財政收入增長比例是和膨脹速度成正比的,也就相當于在所有最終消費品中均對自然人征收了一筆“通脹稅”。
三種特殊因素,終將曇花一現。
甚至,上述那位經建科長還認為,下半年收入可能會下滑,某個階段可能一下子降下來,因為有些企業都是靠高利貸維持生存,一旦還不上,經濟真相就會開始顯現。
財政的兩難
財政和財政官員正處于兩難的境地。
如果財政收入高增長,不甚了解真相的公眾難免會有這樣質疑:你財政部門是不是過度聚財、富國窮民?
在這樣情況下,財政通常的解釋是,財政收入占GDP的比重并不高,收入增長是因為某個稅種正常增收了,這樣的解釋外界顯然不會輕易接受。
如果財政收入失真,那么,公眾又會質問:你財政為什么要這樣?你怎么交代?
其實,根子不在財政,板子也不該打在財政身上。
解決如此矛盾,工夫在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