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一個社會體制轉型、經濟高速發展的市場之中,一家跨國公司如何能“輕舟過萬山”地行過種種暗礁和激流,與這個經濟體共贏共生共發展,半導體巨頭英特爾提供了一個模板。而在產業變局的當口,轉型中的英特爾再次把重要的砝碼押在了中國
英特爾的“新愿景”
“唯有偏執狂才能生存(Only the Paranoid Survive)。”英特爾前CEO安迪·格魯夫這句名言說明,英特爾歷來是一家偏愛偏執狂型人才的企業。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助理教授、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計算機專業博士王元陶便是一名比較Paranoid的華裔科學家。他立志于探索各種實用技術以幫助欠發達地區的人們,早年沉迷于研發“定價100美元以下的PC”,希望以此改變人類受教育機會的不平等。甚至幾年前,他攜自己的低價電腦和滿腔熱血,不遠萬里只身前往印度和尼泊爾的貧困地區主持“數字課堂”項目,在沒有任何基礎設施、“打電話都要跑到鎮上去”的偏遠鄉村,他一待就是5年。
但后來他發現,在電都沒通的印度農村,他根本無法憑借廉價PC幫助當地人享受教育或醫療服務。而他試圖說服人們“共用電腦”的努力也付之闕如,因為說到底PC是一種名為“Personal Computer”(個人化、私人化的電腦)的商品。
向《商務周刊》敘述這個故事時,英特爾中國研究院院長方之熙博士顯得很開心,并非他幸災樂禍,而是因為這位可敬而可愛的博士“轉變觀念”之后,加盟了他領導的英特爾中國研究院并出任首席科學家。“他喜歡上了我們這里人人平等的工作環境。”方之熙說。
和王元陶一道歸國加盟的,還有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計算機工程博士尚笠,擔任著英特爾中國研究院首席架構師兼嵌入式架構實驗室總監。方之熙本人也是早年出國留學,加盟英特爾在美國的研究院,并在2009年9月英特爾中國研究中心升級為英特爾中國研究院后出任該院院長。這是英特爾的五大研究院之一,也是美國本土外的唯一獨立研究院。去年4月,英特爾中國研究院正式確立“嵌入式系統”為主研方向,并陸續從全球招徠多位強援。
作為一院之長,方之熙的最重要使命是,將中國研究院在嵌入式領域的研究成果也成功“嵌入”到英特爾龐大的RD研發體系,甚至更加龐大的“RD—業務”的互動體系之中。這是一個難度頗大的新挑戰,因為他領導的是一批才華橫溢、天馬行空的科學家,必須尊重他們工作的獨立性;同時他又不能信馬由韁,因為企業內的工業研究院不同于學術型研究院,它必須以企業未來的商業回報作為主要考量。
事實上,如同王元陶曾經遇到的窘境一樣,工業研究院永遠的難題也是科研成果如何與商業成功結合。為此它們需要尋找到基礎研究(R)與應用開發(D)之間的平衡:只注重R,可能步施樂公司的后塵,其帕羅阿爾托研究中心1980年代研發出圖形用戶界面、局域網和激光打印技術三大創新技術,卻分別被微軟、思科和惠普摘得了商業果實;但若過于強調與公司現有業務緊密相關的D,則可能錯失開拓全新業務領域的機會,也即是格魯夫所說的“悄然而至的戰略轉折點”——格魯夫曾帶領英特爾毅然放棄DRAM存儲器并全力進行CPU新業務開發,從而完成公司歷史上最重要的一次轉型。
眼下這一使命顯得更加緊迫,因為芯片巨人英特爾也正面臨著一個“戰略轉折”。一方面PC和服務器市場仍然巨大,2010年全球PC出貨量增長13.6%至3.46億臺(IDC數據),而英特爾在這個市場81%的份額和超高利潤率確保了自己的“護城河”深廣無虞——2010年其營收達436億美元,凈利潤117億美元,后者驚人的同比增長了167%;但另一方面,各種智能手持終端、平板電腦的快速普及令人想起10多年前的PC產業,去年蘋果公司iPad 平板電腦三個季度1500萬臺的出貨量令人震驚。更重要的是,在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兩大新興市場上,制造商們幾乎全都選擇了更開放、廉價和低功耗的ARM架構處理器,英特爾陣營目前還沒有拿出能與之抗衡的產品。
以上這些新興的智能終端會不會取代PC,從而動搖英特爾的王座?這決定于一場龜兔賽跑的結果,跑道上的英特爾首要目標是降低功耗,從而將自己的芯片嵌入到PC之外的更多產品中;而對手ARM陣營則需要保持住功耗和價格優勢,同時提高性能。
發令槍才剛剛打響。英特爾一度以為ARM架構在計算性能方面的力不從心,決定其終端的處理能力始終難以與PC相匹敵,但ARM架構的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處理能力近些年有了長足進步,從最近蘋果A5雙核處理器支持iPad 2上運行各種應用的卓越表現和續航能力看,反倒顯出英特爾在功耗這個軟肋方面的前進步伐相對遲緩了。
PC聯合發明人馬克·迪恩(Mark Dean)最近公開表態支持蘋果CEO史蒂夫·喬布斯的觀點——“當前已經進入‘后PC時代’”,他說:“PC的時代幾乎已經結束,PC未來的命運將會像曾經的打字機一樣。”但英特爾中國區總裁楊敘顯然不敢茍同。“應用會向工作和體驗兩個方向發展,電腦以創建內容、處理信息為主;而新興的智能手機、平板電腦以體驗、享用內容為主。”楊敘對《商務周刊》說,“二者是互補的關系。”但他也承認,隨著“無處不在的互聯網”成為現實,科技產業的形態正發生變化,由過去橫向協作的、標準化的特征向多樣化、軟件小型化、應用服務個性化、一體化方向發展。
無論如何,科技產業的結構和形態都正在發生一次重大的變遷,置身其中的英特爾已經公開宣布自己將再次轉型。2010年4月,英特爾在IDF信息技術峰會上宣布的“新愿景”是“移動互聯計算”(Continuum of Computing)。秋季的IDF上,CEO保羅·歐德寧宣告說,“10年前,英特爾是個處理器公司,所從事的只有硅、半導體相關業務。而如今的英特爾是一個計算解決方案公司,從事的業務有服務、軟件、平臺和半導體等全方位解決方案。”
那么,芯片巨人究竟在進行怎樣的主動布局、針對性調整和準備?英特爾中國隨之做了哪些改變,又會在其中扮演怎樣的角色?
卷土重來的英特爾
這些年,芯片巨人在CPU領地之外的開疆拓土一直不是很順利。在移動通信市場,貝瑞特時代的英特爾曾用將近10年時間,耗資數十億美金打造Xscale移動芯片,但最終在市場上的份額不足10%,每年帶來數億美金虧損。2006年英特爾迫于業績壓力,將該業務以6億美元的價格賣給了Marvell公司。
2008年,不甘心坐視智能終端市場被諸強分食的英特爾卷土重來,這次它走了一條合縱連橫、多線出擊的道路。英特爾先后高調宣布與愛立信、LG等合作,將其下一代凌動處理器(Atom)引入移動互聯網設備(MID)和移動通信解決方案中。MID是英特爾2007年開始力推的概念,它更強調手機、上網本等終端設備的互聯網接入功能,而弱化了其移動通信屬性。這是英特爾的一種商業策略,實際上英特爾被華爾街稱為“全球第一大無線趕超崇拜者”,2007年無線寬帶技術WiMAX入圍國際電信聯盟(ITU)的第4個3G移動通信標準,英特爾是主要的推手之一。
不過后來MID這一概念的普及度完敗給同期誕生的“Netbook(上網本)”和iPhone、“App Store”等——雖然按照英特爾的定義,它們正是典型的MID。這也反映了在PC產業呼風喚雨的英特爾在移動領域的號召力不足,之后幾年,英特爾逐漸不再提MID。
2009年6月,英特爾宣布與諾基亞合作研發下一代基于Intel架構的移動計算設備和芯片組,之后又聯合發布針對移動終端的操作平臺MeeGo,它由英特爾的Moblin平臺與諾基亞的Maemo整合而成。但今年年初,諾基亞宣布采用微軟WP7平臺,將MeeGo定位為“面向未來”的平臺。英特爾表示遺憾之余,聲明將繼續“留守”MeeGo。據《商務周刊》了解,諾基亞MeeGo手持終端的研發一直基于ARM芯片,而英特爾基于MeeGo的終端研發則瞄準的是上網本和車載設備,即英特爾從2009年開始力推的“嵌入式系統”市場。
去年7月,曾有報道稱英特爾悄然解散了旗下WiMAX項目部,這印證了之前的傳言:眼看在4G標準爭奪中WiMAX不敵LTE,不堪重負的英特爾將退出WiMAX市場。據說僅在全球最大的WiMAX運營商Clearwire身上,英特爾就已投入近16億美元。
但無論是否放棄WiMAX,目前來看英特爾絕沒有再次從移動通信市場鳴金收兵的意思。2010年7月,英特爾CTO賈斯汀·萊特納(Justin Rattner)表示,采用英特爾Moorestown處理器的智能手機將于今年初發布。而針對平板電腦的芯片Oak Trail也將于今年初發貨。到了9月,英特爾在半個月內耗資100億美元,一口氣收購了無線芯片商英飛凌的無線解決方案部門(14億美元)、安全軟件公司McAfee(78.6億美元)和德州儀器的電纜調制解調器部門,完成對無線市場從芯片、安全到解決方案的布局。歐德寧表示:“收購英飛凌無線部門,可以增強我們計算策略的第二個支柱——互聯網連接。”
在2010年的秋季IDF上,歐德寧正式發表了從一家處理器公司面向“全方位計算解決方案公司”轉型的宣言,在方之熙的記憶中,上一次英特爾的重大轉型要追溯到25年前的1986年,當時主營DRAM存儲器的英特爾被日本的競爭對手所壓迫,安迪·格魯夫對公司高管們說,“我來申請做新的CEO,做微處理器產品。”當時的英特爾已經是3000多人的公司,從存儲器轉型做微處理器的重組對公司各方面的沖擊都很巨大。那段時間里,英特爾的利潤一直直線往下掉,但如果不是那一次破釜沉舟的轉型,也就沒有后來的CPU霸主。
與當年的PC市場類似,英特爾現在倡導的“移動互聯計算”愿景是一片開闊的新領地。而對于英特爾來說,這一片新領地的切入點便是“嵌入式系統”,它已經成為英特爾三年來最重要的布局方向。
嵌入式的新蛋糕
2009年6月,幾乎在與諾基亞達成合作的同時,英特爾宣布以8.84億美元收購嵌入式軟件提供商風河(Wind River)。事實上,英特爾本身就是嵌入式產品的開山鼻祖,早在1976年,英特爾便推出了第一款嵌入式產品8048微控制器,后來專注于CPU的英特爾淡出了該領域。
根據IEEE(電氣和電子工程師協會)的定義,嵌入式系統是指“控制、監視或者輔助機器和設備運行的裝置”,而方之熙的通俗解釋是,“看上去不像計算機的計算設備,不管有沒有屏幕,只要里面有微處理器,就叫嵌入式系統”。從手機到車載娛樂信息系統,從燈泡到微波爐,目前英特爾宣傳的嵌入式市場包括車載信息娛樂設備、自動柜員機和信息亭等交互終端、無線和有線通訊設施、打印機、網絡存儲系統、工業自動化和醫療設備等。
然而對于英特爾來說,這一“數以千億美元計”市場,進入難度絲毫不低于移動通信領域。英特爾面臨的屏障之一來自產品層面,與PC不同,大多數嵌入式設備是把有限的計算能力用在一個主要應用中,因此其處理器需體積小、功耗低,代際更替慢,有靈活的開放定制功能,只需一定的計算能力。這與英特爾所擅長的通用處理器高處理能力、高速更新換代和支持海量運算的特性南轅北轍;屏障之二是,嵌入式領域多年來形成了一種穩態的、群雄割據的產業結構——半導體商們都采用ARM公司授權的芯片架構,再增加外圍電路和其他功能模塊,設計出不同用途的芯片。高通、三星在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行業稍強,德州儀器、飛思卡爾、瑞薩等在汽車電子領域領先,恩智浦、Marvell、IBM等則在航空、衛星、IC卡、網絡設備等領域各有所長。
在這樣的格局中,ARM作為與所有半導體公司沒有競爭關系的知識產權提供商,地位難以撼動。而它之下的數十家半導體廠商又在各自行業有著幾十年的經驗積累——和通用CPU市場不同,嵌入式CPU一定要和某個具體行業相結合,行業經驗至關重要。英特爾可以切下誰的蛋糕呢?
英特爾眼里的獵物并非源自現有格局的松動,而是“破壞性創新”帶來的新蛋糕。楊敘表示,雖然嵌入式已經在交通、醫療等很多領域有了應用,但這只是“冰山一角”,隨著三網融合、物聯網、智能家庭成為現實,嵌入式將迎來無限大的應用空間。英特爾預計到2015年將有超過150億個互聯設備將接入互聯網,在它看來,一旦接入互聯網就會面臨海量數據的處理問題,那正是英特爾的強項。
“聯網設備終歸要處理數據,提高計算能力,以前我們做Personal Computer(個人計算機),現在叫Personal Computing(個人計算)。”楊敘對《商務周刊》說,當所有的設備都接入互聯網,更加需要龐大的數據處理能力,“數據去向哪里,英特爾就延伸到哪里,我們的使命就是把數據處理好”。
這一愿景之下,英特爾在嵌入式領域早已以志在必得之勢行動起來。
2009年9月,英特爾實施重大組織架構調整,將全球5大產品事業部合并成立新的“架構事業部”(IAG),兼管技術方向與產品方案。其旗下又分立6大產品事業部,嵌入式與通信事業部(ECG)同PC客戶端事業部、數據中心事業部等并列其中。去年年初,中國區嵌入式與通信產品事業部成立,由原上海英特爾工廠的廠長陳偉任總經理。該事業部根據產品線分為三個部門:以至強產品為主的性能產品部,針對無線及有線通訊;以酷睿產品為主的嵌入式計算部,針對醫療、能源等行業;以凌動產品為主的低功耗嵌入式產品部,面向交通、安全保險、工業及打印行業等。
在中國,英特爾嵌入式業務主要集中于與合作伙伴聯手開拓數字安全監控、車載信息娛樂系統(IVI)、數字標牌和行業便攜終端四大應用領域,并已有一些大的訂單斬獲(詳見《商務周刊》2011年1月20日一期文章《英特爾:帝國的新果樹》)。
把中國嵌入全球體系
不過就嵌入式領域來說,英特爾在中國最重要的布局并不是開展相關業務,而是把這一未來幾年英特爾最重要新業務方向的研發工作,整個兒押在了中國。
2009年10月,英特爾中國研究中心正式升級為英特爾中國研究院。“(英特爾全球副總裁、CTO)賈斯汀感到中國這邊的研發隊伍已經很成熟,中國市場對英特爾也是最重要的市場,所以和英特爾最高領導層討論決定在中國成立研究院。”方之熙介紹說,英特爾1998年正式在北京成立第一個研究小組,主要工作是為美國的研究團隊做一些輔助性的分析、測試工作。經過幾年發展后升級為研究中心,分設通信技術實驗室(ICT)、應用研究實驗室和編程系統實驗室等,承擔一些美國研究院的子項目和執行。
2010年2月,已經在英特爾研究院工作了16年的方之熙出任英特爾中國研究院院長,直接向賈斯汀匯報。但這第五家獨立研究院到底做什么,方向還沒有確定。2009年下半年,英特爾內部就此進行了多次“頭腦風暴”,一共提了60多種不同的建議,經過篩選最后剩下支撐性的開發工具(Benchmark)、模擬仿真、汽車電子、醫療設備、照相機/監視器和云計算等六七種方案。最后再經過英特爾總部研究院的院士、從外部聘請的高級顧問和公司業務部門高管組成的顧問委員會進一步商討,提煉這些方案在研究上的共性,最終大家發現,在汽車上也好,在消費電子、醫療器械上也好,都是屬于嵌入式系統的問題。“于是認識到面向嵌入式系統的研究是我們要做的事情。”方之熙說。
方之熙博士早年留學美國,離開中國30年,此番能夠回國發展自然心潮澎湃。但這位儒雅謙遜、笑容可掬的科學家坦言,一開始他并沒有意識到英特爾會把這個研究院委以如此重任。最初他自己主張的研究方向是模擬仿真工具研發,“不敢提太大的目標”。隨著一輪輪內部討論,中國這邊逐漸理解了總部的戰略意圖,“不光要定義英特爾中國研究院做什么,還要定義和其他研究院之間的關系”。事后來看,方之熙覺得賈斯汀其實對于中國研究院的定位早有想法,但他的領導風格是通過內部討論,逐漸引導大家深入理解英特爾研究院這一輪重組的全盤戰略。
去年4月,賈斯汀在北京宣布,嵌入式系統的前沿研究將成為英特爾中國研究院的主攻方向。方之熙告訴《商務周刊》,在英特爾研究院體系內部,中國研究院的名字就叫“嵌入式系統研究院”,其目標是成為世界級的嵌入式系統研究院和英特爾在中國及全球布局中的重要部分。
2009年9月,賈斯汀接任CTO,著手重組英特爾研究院。年底重組完畢之后,英特爾在本土有四個研究院,其中兩個分別做微處理器研究和半導體電路設計,這是英特爾的兩大傳統研究院,方之熙早年曾擔任微處理器研究院程序系統技術實驗室的總監及首席科學家。另外兩個研究院中,有一個是做系統集成芯片(SoC),“SoC有很多應用領域并不是英特爾自己做,而是與第三方合作,做法和原來不一樣。”方之熙說。另一個研究院的方向是用戶體驗和人機交互等未來技術。“這個實驗室很好玩。”方之熙介紹說,其成員只有一半是工程師或計算機科學家,另一半由社會學家、人類學家、心理學家等構成,實驗室里有一位研發總監以前是一名英文學教授、詩人,研究怎樣讓計算機系統更具美感。而這個研究院的院長、澳大利亞人貝爾(Genevieve Bell),則專門研究在全球散布最廣的中國客家人的文化。
1995年方之熙加入英特爾研究院時,該院總共才二三十人。當時的CEO格魯夫給英特爾研究院的定位是:研究的產品商業化周期既不能低于3年,也不要超過7年。如今英特爾的五大研究院按與現有業務的相關性呈“金字塔”布局:最底層是最具相關性的微處理器研究和半導體電路設計;其上是集成了第三方應用的系統集成芯片研究;再之上便是中國研究院的嵌入式系統研究,它承載了英特爾對智能手機、平板電腦、數字醫療、汽車電子、智能電視等新市場的探索和嘗試;最頂端是更偏未來應用層面的基礎理論研究。
確立了研究方向之后,中國研究院也進行了內部重組,關停并轉了過去一些非嵌入式相關的項目,補充新鮮血液。目前,英特爾中國研究院共有100多名科研人員,采取“五室、一部、一中心”的結構,“一中心”是指2008年英特爾與清華大學合作成立的“科技部—清華大學先進移動技術研究中心”,主要研究下一代平臺硬件、系統軟件及應用開發先進移動平臺;“五室”是指圍繞嵌入式的應用實驗室、軟件實驗室(主做操作系統、驅動程序等)、無線互連實驗室、架構實驗室和輸入輸出(I/O)技術實驗室;另外研究院還成立了“一部”——技術管理部,其職能是把研究院的研究成果推介、轉讓給英特爾的產品部門或第三方合作伙伴。英特爾專門招聘了前英飛凌中國市場總監王允臻負責該部門。
方之熙認為,工業研究院有兩個任務,一是改善公司現有產品的地位,另一個是能夠幫助公司創造一些新的商業機會。在后一方面,中國研究院已經收獲了成果。去年研究院與華為中央研究院、中移動達成合作項目,利用英特爾在架構技術方面的優勢,幫助華為針對中移動基站的芯片需求進行優化,使其維修、購置成本降低。在今年巴塞羅那移動通信大會上,中移動還專門展示了該項目的研發成果。此外,最近被蘋果公司Mac Pro筆記本電腦采用的英特爾高速統一設備連接技術“光峰”(Light Peak),其中也有中國研究院的很大貢獻,因為該技術中國研究院也獲得了當季的“英特爾研究院大獎”。
很多人認為,蘋果公司推出的智能手機、平板電腦和應用程序商店,將動搖英特爾和微軟等老牌霸主的根基,當年被Win-tel的橫向標準化體系打敗的縱向一體化商業模式又將成為主流。而方之熙并不這么看問題,他對蘋果公司印象最深的是:“我很佩服喬布斯,他一直有‘走自己的路’的勇氣和信念,這么多年不管外面情況如何變化,他始終堅持走自己認為正確的路,以及和公司風格一脈相承的路。”他回憶說,自己1984年拿到博士學位后,第一筆工資就花在了一臺2000多美金蘋果電腦上。2000年網絡泡沫時,微軟和英特爾的股價瘋漲,蘋果的股價則跌到谷底,但重返蘋果的喬布斯在埋頭做iPod,不為外界所動。
“今天的蘋果不是突然冒出來的,而是幾十年一直這么走過來的。”方說,“高科技處于變革的年代,我們一定要變革,變革同樣需要很大的勇氣,但變革不是簡單的事情,怎么使我們的公司業務和變革相配合,同時并不為外在原因所動,是值得我們考慮的。”
產業在發生分化
——專訪英特爾中國區總裁楊敘
最近,英特爾中國區總裁楊敘常向別人講起他和iPad之間的故事。
那是去年4月,楊敘去英特爾美國總部出差,當天會開完了去吃飯,第二天要飛回國。正值iPad上市,附近一家蘋果專賣店9點鐘關門,一看表已經8點一刻,于是結了賬就過去了。楊敘老老實實在店外排隊,結果他的美國同事跑到店里游說了半天,跟店員說中國同事第二天要坐飛機回國了,能不能通融通融。說了一會招手讓楊敘進去,倆人各自手里拎了一臺iPad出門。
第二天上飛機拿出嶄新的iPad,旁邊坐的老美都驚嘆,“哇,好炫!”回來在國內坐飛機,乘務員都艷羨,“這就是傳說中的iPad,能讓我看看嗎?”
買完之后第一個月,楊敘花了約200多美金在App Store買應用,各種游戲和應用的圖標一共裝了9頁屏幕。但從5月到年底,他只買了兩三個應用。到去年圣誕節學會了怎樣把最常用的應用放在首頁屏幕后,到現在他也就只打開最常用的兩個應用。
后來有感而發,楊敘寫了一篇博客《我的iPad體驗》,以自己的親身經歷說明一個道理:iPad確實方便,但功能上仍替代不了電腦,電子表格、演講稿等應用還要靠電腦完成。
同樣是在飛機上,楊敘用iPad看完了電影《社交網絡》(Social Network),留下兩點印象,第一,Facebook創始人扎克伯格這小子太聰明了;第二,他在筆記本電腦上創建了Facebook網站。“所以要開創自己的未來,你需要一臺電腦。”
記者感到好奇,到底楊敘的iPad上哪兩個應用一直得寵?“不瞞你講,第一是每日新聞(Daily News),第二是‘黃金島斗地主’——我唯一的游戲愛好,不愛動腦筋。楊元慶是‘拖拉機’高手。”楊敘哈哈大笑。
《商務周刊》:這些年來英特爾一直很擅長跟著中國的重大國策走,取得雙贏,這次英特爾對于咱們國家的“十二五”規劃,又理解出哪些對于英特爾意義重大的機遇?
楊敘:三網融合就是一個大的方向。政府已經講得很清楚,2012年三網融合試點就結束了,2012—2015年就是推動具體的應用了,家家戶戶都可以享受三網融合之后的服務,可以想象這里面的商機有多大。第一步就是電視機被創新,接了互聯網以后電視跟電腦的互動,提供什么樣的服務?從集成的電視到分離式數字機頂盒,甚至今天的電腦都可以無線投影到電視機上。我們國家在整體的考慮傳統廣播電視網、互聯網和電信網,從基礎設施到上邊跑的服務,再到云計算,再到所有的終端產品,都能不受時間地點約束地聯在網上,提供個性化的服務及信息,這是大方向。就這么一個方向,足可以建立起巨大的從產品制造、研發、軟件開發、內容服務、服務體系的大產業。
物聯網更不用說了,更多的設備都聯在互聯網上,各種應用比如智能交通、智能家居將無處不在,這里面也是產業巨大的方向。而且現在老百姓太需要了,你看我們國家交通堵塞多嚴重。還有,現在電腦都是工作用的,如果把電腦屏幕變成一個觸摸屏,是不是也能像iPad一樣?再比如車載信息娛樂市場的產品、軟件搭建、應用、集成服務……可想象的真是很多。
以前的PC是一個標準化的產品,硬件、軟件、操作系統一裝上,全世界任何地方的軟件買來都能用。但現在PC之外的三網融合的產品形態,很明顯的特質是縱向垂直整合,才能達到體驗的效果和應用的需要。從這個角度來看,我覺得里面從底層芯片到系統到軟件,到上面的應用、服務體系,都會有很多的創新空間。
《商務周刊》:您一直強調合作,但現在蘋果憑借垂直一體化在移動互聯網領域風頭正勁,橫向分工合作一定還會是主流嗎?
楊敘:我覺得是這樣,英特爾一定是通過產業鏈來做創新,這么多年下來,英特爾深深明白這個道理。英特爾在最底層,上面所有的硬件、軟件、服務、消費者體驗,都要靠很長的產業鏈整體的合作。我想,很難設想一個公司能全部做完三網融合里面的東西,可能某一個細分領域里面可以,比如說蘋果,但不是全世界都用的上蘋果。英特爾不會像蘋果這樣從上到下做完產品以后提供給用戶,我們的核心還是在芯片,英特爾不會做整體。在今天個性化物聯網發展方向和三網融合的方向上,產品花樣太多了,創新空間太大了,沒有一個人能說這個技術就是我的,誰也不能碰,我永遠保持領先,把你拒之門外。我不相信這個。
目前來看,這么多年互聯網的發展已經到一個非常個性化的方向。第一代互聯網是全球去一個網站獲取同樣的信息;第二代互聯網的參與度明顯提高,比如IM聊天工具,小范圍的人在一起;到第三代互聯網再往前發展,我自己總結的趨勢是越來越個性化,可以看到每個人iPhone、iPad上裝的東西都不一樣,人們有不同的個性化需求。未來市場所需要的東西就是共同合作創新的產品,在這個過程中,國外技術和國內技術的結合,共同成長,使應用和產品的創新效應更大,這是英特爾通過多年的產業經驗、合作經驗可以提供幫助的。如果英特爾說所有的機會都是英特爾的,我覺得那就錯了,特別是在PC之外,PC之外英特爾非常小,我們更需要合作。我們有信心的就是計算能力,產品的開放性、兼容性、可管理性,這是我們的強項。接下來我們怎么突破功耗,同時開發別的應用功能模塊,比如說SoC(系統芯片),在未來很多功能要集成進去,我不相信英特爾能開發所有的應用功能。
《商務周刊》:現在好像風水輪流轉,縱向一體化封閉體系又成功了,到底什么因素導致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楊敘:因為人們對體驗的需求在不斷變化,互聯網上的內容需要垂直整合,集成好了以后通過不同設備到達消費者手中。要達到這個效果,你一定要把硬件、軟件做得極其精致,體驗絕佳。蘋果做到了,所以它成功。但這時候很多人覺得,這東西出來會不會取代電腦?它不是取代電腦,它實際上是做了電腦以前做得不好的那部分,就是體驗效果。這種產品有幾個特點,一是沖擊力很強的工業設計;二是可靠性、可操作性;三是有多樣化的應用滿足個性化的需求。這些特點完全彌補了以前電腦在體驗和易用性方面的不足,所以它們更多的是一種互補關系。今天還沒有哪個產品可以取替電腦的工作,電腦永遠是個開放性的通用產品,性能很高、應用很多,什么都能做。
現在實際上這個產業在發生分化。一邊是橫向體系,以標準化的硬件、軟件形成規模化,比如以電腦這樣的工作為主的性能很高的通用設備;而另一邊是縱向體系,產品是體驗為主的垂直整合的設備,應用、硬件、軟件、服務全在上面,公司要有很強的硬件、軟件設計能力和集成能力,而且得一次、兩次不斷做下去,是一個沒有終點的馬拉松,這就叫持續創新能力。
《商務周刊》:現在很多跨國公司在中國遇到了困難,有的在重新定位和中國的關系,中國市場對于英特爾來說,接下來是一個什么樣的角色,你們跟總部溝通時是如何定位的?
楊敘:中國依然會是英特爾的重中之重。到明年底,中國將成為全球最大的電視機、電腦和車載系統市場。從大的方向看,進入“十二五”以后,國策在轉型,比如剛才說的更大的產業融合是中國市場的趨勢。在這種方向上,企業能扮演什么角色,各自從中尋求什么樣的發展,我相信很多人都在考慮,英特爾也不例外。產業里的事太多,也比較復雜,我們不一定說什么樣的方向想好了,但是最起碼要看清楚將發生什么樣的變化。英特爾不是說全看清了,但今天和一兩年前比,應該方向更清楚。自己的老本行要做得更好,還要抓住國家經濟轉型需要發展的新興市場,把這些工作做好,幫助中國的產業升級,經濟發展,我相信英特爾自身一定同時也將得到發展。中國有一句古話,四十而不惑,英特爾已經過了40歲了,不應該再有疑惑。
工業研究院做的事情不一樣
——專訪英特爾中國研究院院長方之熙
《商務周刊》:請您對比一下國內研發機構和國際上的企業實驗室在模式和功能上有何異同?
方之熙:我原來是從上海出去的,對國內原來的情況比較了解,國內原來沒有工業研究院這樣的機構,要么就是公司、工廠,要么就是科學院、政府組織的科研單位。在美國,工業研究院做的事情,和國家實驗室、大學實驗室做的事情其實是不一樣的。后者做的研究大多變成一種知識,這些知識是人類原來所沒有的。它們需要科學家,并沒有很具體的商務上的內容,開創一個定律就是他們的任務。而我們工業實驗室做的事情是把知識變成技術,這種技術是可執行的,可變成產品幫助公司贏利的。我們衡量一個項目好不好,就是看對公司產品有什么影響。當然惠普實驗室里也有人獲諾貝爾獎,但大部分人做的事情還是把現有的知識變成技術和產品。這兩種工作需要的人才、技術背景、技巧要求是不一樣的,包括腦子里的想法也不一樣。而國內本身沒有這樣的傳統,科研人員是為國家利益服務的。
國內經濟現在發展到了一定地步,我們要創新,經濟需要升級,某種程度上面,把知識變成技術的內容就更重要了,而我們就很缺少這方面的人才。國內一直講產學研結合,其實生產任務不一樣,學和研的要求也不一樣。在自主創新的過程中,工業研究院應該將“原始”創新交給大學或國家研究機構去做,工業研究院要從這些學術機構已經創造出來的大量成果中,找到有商業前途的、適合本公司的技術,并把它們轉化到產品層面來。
《商務周刊》:以您的經驗,大企業的工業研究院是如何成功跨越研究與產品開發之間的 “死亡谷”的?
方之熙:首先我們要知道我們的研究往哪個方向走。在英特爾研究院,我們有“技術戰略長期規劃”(TSLRP)機制——公司領導者根據對產業技術趨勢的認識,對來自員工的點子進行篩選,選出最具價值和潛力、并與公司業務和發展方向相關的創新想法予以支持,這可以看作是英特爾重要的創新孵化器之一。我們還有“攜手探路”(Joint Path-Finding)機制,即研究團隊與產品團隊共同組建成果轉化團隊,評估篩選各種技術與實現方案,探路確定產品方向,并與相關產品路線圖的某個階段掛鉤。
在研究部門設置上,我們還有技術管理部,這個部門一方面要把我們的技術推薦給產品部門,另外要把產品部門的要求帶回來,滿足將來技術的要求,這個部門很重要。國內很多大公司現在都成立了研究院,我一直強調這方面,我們是工業實驗室,和學校教師的工作不一樣,一定要符合公司的商務內容,必須要有人既熟悉商務又了解技術。
《商務周刊》:您在惠普實驗室工作過4年,又在英特爾研究院工作了16年,能否比較一下兩家企業的研究院?
方之熙:怎么把研究本身和商業目標結合在一起,惠普和英特爾不一樣,很難用一種模式來套。每個公司根據自己的特點、市場分布、商業模式和行為,來確定實驗室該做什么工作。英特爾有一套自己的做法,英特爾研究院最開始只有二三十人,我自己有幸在英特爾研究院從開始走到現在,我有很深的體會,很希望回到國內也能在工業研究院的建設方面取得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