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笑嫣然推薦:這是我第二次看到顏挽的稿子,第一次看,她還是作為一個生面孔,上了我們的新人推薦,沒想到這篇《像仙寵狐貍一樣》竟然就像一匹黑馬,脫穎而出。無論是從情節的設定上來看,還是從作者的遣詞造句上來讀,都絲毫不顯薄弱。《飛·魔幻》不僅是要將動人的故事帶進每一個讀者的生活,還是一個造夢的舞臺。今次這是一枚獨屬于顏挽的光環,相信它也會觸動每一個有夢的人,讓大家循著自己心中的曙光奔跑,終有一天,會登上華麗的夢想殿堂。
1.
“我說,你其實不是普通人吧?”蘇凝看向來人,突然問。顏子騫有些鄙夷:“相識三年才想起來要問,你的神經未免太粗了些。”
是了,不知不覺她已入世三年,如果沒有遇見顏子騫,也許她還沒走出止戈山就被妖怪食肉寢皮了。那年她道行尚淺,卻被師傅以歷練為由打發下山除妖斬魔。入夜的止戈山鬼氣森森,風的味道都帶著令人欲嘔的咸腥。蘇凝抖著嗓子暗自祈禱:“千萬不要碰上傳說中的錦繡公子,不然只怕死得連渣都不剩。”
千年前,有上仙下凡歷劫,對凡間女子動了真情。女子死后,上仙追到地府要人,閻君自然不肯,打鬧中那凡人的魂魄誤掉入妖界。上仙遍尋不著,震怒之下脫了仙籍,又執意不入輪回,從此只在妖界人界徘徊尋找。后人因他容貌頗佳,錦繡公子的稱號不脛而走。
傳說中的錦繡公子向來以善戰和貌美聞名,私底下蘇凝很是著迷過一陣,以見到他為終身目標,不過現在心中害怕,還是罷了。正胡思亂想之際,突然發現前方樹下多了一個富家公子模樣的男人,面色是區別于常人的蒼白,可唇色偏偏又鮮艷得很。男人有些嫌厭地看她一眼:“枉費我等這么久,果然還是和從前一樣沒什么長進,區區幾只游魂都應付不了。”說完卻又不知想起什么,眼角眉梢透出掩不住的得意,低低補上一句,“這樣一來也好。”
蘇凝氣得差點背過去,完全沒聽到男人隨后的自言自語,滿腦子都是他嘲諷的語氣。她正了正腰間懸掛的桃木劍,語氣不善:“我是云天派掌門座下弟子,敢問閣下是?”眼前的男人看來是個道士,或許還有些名氣。她決定無論他的名號有多響亮,自己都裝作不知道,狠狠奚落回去。
“顏子騫。”
“啊?”
“你不是問我的名字嗎?”男人皺眉,鄭重道,“你記好,我叫顏子騫。”說完他轉身就走。
蘇凝不屑地撇嘴:“皮囊好看有屁用,繡花枕頭而已。”話音剛落,她便被凌空躥至跟前的妖物嚇得肝膽俱裂。妖物張著血盆大口來勢洶洶,快得蘇凝來不及念咒和掏符。就在她閉目等死之際,一只手驀地出現替她擋了攻勢,下一刻,妖物掙扎著灰飛煙滅。蘇凝看到去而復返的顏子騫,莫名有些驚喜。她掏出傷藥,想要給他手臂被咬傷處包扎,卻驚異地看見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自動愈合,最終消失不見。
顏子騫冷哼一聲:“不想在山里過夜就趕緊跟上。”蘇凝環視了一下不遠處虎視眈眈的游魂,果斷地選擇了跟從。
2.
這樣一跟就是三年。顏子騫在洛陽定居,蘇凝也死皮賴臉跟著住了進去。
這天蘇凝正百無聊賴,忽然聽見門外傳來叩擊聲,似是來了生意。來人是個二十歲上下的女子,眼睛圓圓、下巴尖尖的,模樣很是清麗。她自稱琳瑯,說是家里出了妖邪,攪得主人夜夜不能安寢。
蘇凝莫名覺得不適,來人雖然一直語帶微笑,笑意卻怎么也到不了眼底,甚至隱隱帶幾分戾氣。顏子騫的反應猶勝她幾分,他見到琳瑯第一眼就面色遽變,原本搭在椅背的手緊緊握拳。蘇凝狐疑地左右看看:“你們認識?”她從沒見過這樣的顏子騫,以往的他向來處變不驚,這樣失態居然是因為一個女人,這讓她感覺不快。
琳瑯快速答道:“不認識。”又看向她,似笑非笑,“道長可愿意跟我走一趟。”
不待蘇凝回答,顏子騫沉聲道:“不行。”蘇凝沒來由地火得像炸了毛的貓,大聲道,“憑什么不行,我去。”語罷不顧他難看的臉色,轉身拉了琳瑯就走。
因為她只顧揣測顏子騫的反常態度,她沒看見琳瑯臉上一閃即逝的厭惡。
琳瑯的住處在城郊一座無人問津的山上,偏僻是偏僻,但勝在空氣澄澈風景如畫。蘇凝用力嗅了嗅,沉思了半晌,又緩步沿庭院走了幾圈,說:“這宅子氣息安謐平和,應該沒有妖邪之物。”
“道長進來不過半盞茶的工夫,為什么如此篤定?”
蘇凝想也不想,答道:“除了傳說中的錦繡公子,還沒有別的妖物能夠逃出我的眼睛。”這倒是實話,連顏子騫也不得不承認,尋常妖物已奈何不了她。只是,問話的人并非琳瑯,她猛地回頭——
男人不知在廊下坐了多久,白衣墨發、如畫眉目下是掩不住的清冷。蘇凝揉揉眼睛,只怕那容貌驚為天人的錦繡公子,也不過如此。
3.
男人叫白倦,正是琳瑯口中的主人。
他看上去有些茫然,喃喃重復了幾遍:錦繡公子。蘇凝不禁有些奇怪,不明白他臉上的難過因何而來。好在不多時,白倦就恢復過來,琳瑯適時捧來了點心。蘇凝眼睛一亮,忍不住大快朵頤。這輩子她最沒辦法拒絕的就是桂花糕了,似乎是骨子里與生俱來的偏愛。可面前這糕點的香味,似乎有些特別。
琳瑯搶先答道:“這桂花糕是我家公子親手做的,自然非比尋常。”侍女的態度罕有地帶著分殷勤,見盤中漸空,笑著又捧上一盤。
白倦不自然地偏轉頭,看向不遠處的花叢:“我記得你從前最愛吃這桂花糕。”語罷困惑似的一笑。
蘇凝愕然,他們曾經見過嗎?為什么她完全沒有印象。她張口欲問,卻見白倦已緩步離去。
蘇凝帶著滿腹疑團回家,已經是深夜。正廳的燈依舊亮著,她沒來由地一喜,經過時有意咳了兩聲。顏子騫果然還沒睡,正端了酒盅自斟自飲,他看了她一眼,語氣聽不出悲喜:“蘇道長除妖歸來了。”燈光下,他的身形看上去比往日更加瘦削。
憑這一聲蘇道長,蘇凝就確定這回他是真怒了。
說起來,倒是自己誤會了他,他的反常原來事出有因,她也是在拉琳瑯那一下才發現的,琳瑯的手冰冷滑膩,分明類似妖物,之后她悄悄用了靈犀咒,果然是只蛇妖。她諂笑著湊上去:“我知道你怨我不該以身犯險,其實我已看出琳瑯是妖,只是,難得見到有妖物主動上門找道士幫忙抓妖的,一時好奇而已,下不為例。”
顏子騫一愣,表情有些耐人尋味:“那你可否答應我,今后不再見她。”
蘇凝遲疑了一下,搖頭。今日那主仆二人分明是引她前去,居心著實讓人生疑。言談間,白倦似也對她頗為熟悉,她卻無半分印象,怎能不查個清楚。最重要是白倦聽見錦繡公子時的神情,憑直覺,白倦肯定認識那傳奇大妖,這一點讓她尤為心動。
“為什么?”他冷然,聲音似從牙縫中擠出來。
她振振有詞:“不過區區一只蛇妖,哪有捉妖的見了妖反而退避三舍的道理。”
“琳瑯不是尋常小妖,”顏子騫想想,還是說出口,“她從前是天界的仙婢,因做錯事被貶入凡塵重新輪回,沒想到她居然入了妖界。”
“那也不過是個謫仙,”蘇凝瞇起眼睛,狐疑道,“這些事你從哪知道的,莫非你真的認識琳瑯?”
顏子騫為難地張了張嘴,又似乎有些疲倦,終究沒有答她,拂袖徑自走了。
每個月初一、十五兩天,他都要獨自外出,天明方返。蘇凝也嘗試過偷偷跟去,卻總是半途便跟丟,問他也問不出究竟。現在,她卻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4.
蘇凝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剛才她分明正打坐修行,卻突然眼前一黑,睜眼卻發現置身一處陌生的院落。院落雖冷清,卻意外地長著一簇叫不出名字的花,蘇凝迷迷糊糊之中覺得自己似乎也變成其中一朵。每天,總有只狐貍蜷成一團趴在院墻上曬太陽,偶爾會有個穿白袍子的人過來坐一會,跟狐貍下上幾局棋,極少數心情好的時候,也會在花叢前站一站。
狐貍看上去很閑,時不時對著她自言自語,吹噓說自己是多么了不得的神仙。直到她終于忍不住開口:“那你能助我修成人形嗎?”狐貍笑彎了眼:“嗯,這請求可不簡單。不如你先告訴我急著修成人形做什么。”
蘇凝說:“我喜歡時常過來的那位白袍大人。”狐貍竟然饒有興致地答應下來,順手還換了她一個日后報答的許諾。
在狐貍的幫助下,蘇凝化成人形來到一座宮殿前。先前見過的白袍人居然是天界的司文上仙,她的表白沒有懸念地遭到了拒絕。傳說中,司文上仙是道心最堅定的仙君,他極佳的相貌和他的無欲無求同時蜚聲仙界。狐貍一次次安慰她:“感情這東西需要慢慢培養,司文在這方面向來愚鈍些,你多多擔待。”想必連狐貍自己都沒發現,不知從何時起,他的聲音里多了份憂慮。
當蘇凝再次被司文上仙趕出來,她聽見婢女訓斥的聲音:“小小一株花精,竟不自量力想勾引上仙?”她強自分辯,“我不過想見見大人,求他收我做個灑掃婢女。”話音剛落,就聽見一個淡漠的聲音,“讓她進來吧。”
她一喜,迅速跑進門去。白衣墨發的上仙在樹下撫琴,四周花開如海,落英繽紛,渺渺仙樂中,周遭一切仿若被隔絕在塵世之外,天地間唯余那個白得不染塵埃的清冷身影。
她屏息上前,掩不住喜色。
琴音戛然而止,上仙拈起一枚花瓣,忽然問:“你可知它們為什么會掉落?”
她忐忑地道:“因為冬天即將到來,樹撐不住那么多花葉,只好放下。”
他點頭,似贊許:“你能領悟到放下,已是難能可貴。可如今,你又在執著些什么?”他的語氣加重,周身驟然凸顯莊嚴寶光,“花精,你慧根不淺,只要放下情執一心向道,必能得成正果。你,去吧。”說罷他和四周景物突然消失,蘇凝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在殿外。她有些羞惱:“大人這么說,是已經完全放下了?”
許久,墻內傳出上仙的話:“若是己身不正,我以何正人?”從此再沒聲音。
不知是哪個饒舌的把這件事傳了出去,再經過一番添油加醋煽風點火,事件愈演愈烈,終于傳到玉帝的耳中。玉帝大筆一揮,蘇凝被貶入凡塵,而司文上仙也被罰下凡歷一回情劫。
謫仙臺上,蘇凝雙手被縛,面無表情。有一位錦衣公子莽莽撞撞地沖到她跟前,扶住她的肩膀:“你不要怕,等我去跟帝座求情,你等我回來。”
她抬頭,眼神疑惑。
“我是狐貍,你不記得我了?”他一愣,“也對,那時我都是化形見你。狐貍是我的本形。”旁邊有仙官恭敬地稱呼他司戰上神,苦口婆心勸他離開。
蘇凝一怔,低低笑開:“我一直以為你是哪家大人的仙寵,沒想到,你真的是神仙,模樣比司文上仙還勝出幾分。早知道我喜歡你好了……”
明明知道是玩笑話,錦衣公子卻有幾分動容:“你等我,我一定會救你,你還沒有報答我……”
話還未說完便被打斷:“這輩子恐怕沒了機會,若有來生,蘇凝必定把心給你做為報答。狐貍,你要記好,我叫蘇凝……”
5.
蘇凝猛地被嚇醒,一睜眼發現自己仍在房中,應該是夢。
她細細一想,那白袍上仙的容貌竟與白倦一模一樣,可那狐貍的面容她卻一點都想不起來。莫非夢中所見就是所謂的前世?蘇凝聽說,人死后雖然會喝孟婆湯,但是運氣好的人,往往只要一個契機,就能想起從前。
白倦只怕就是她的契機。
侍女分明是妖怪,白倦身上卻沒有半分妖氣。要么他真的是凡人,要么就是法力高她太多。錦繡公子是上仙,歷劫時愛上凡人,而前世的白倦,確實在她被貶入凡塵之際也下凡歷情劫。白倦驚為天人的面容,又隱隱合了錦繡公子貌美一說。再一想他聽到那四個字時不尋常的反應,蘇凝越發肯定。
如果他真的是錦繡公子,那他是為誰執意不入輪回?他接近自己又是為什么?
蘇凝越想越亂,直到腹中饑餓感傳來,她才發現不對勁,往常這時候顏子騫早就來喚她吃飯,今天卻沒有半分動靜。她悄悄來到顏子騫房外,卻意外聽見陌生的聲音從里面傳出,調侃之意甚濃:“病入膏肓還堅持趕回來,你真是癡情得緊,只怕她未必懂得領你這份情。”
“紫涯,那個人終究還是找來了。”口氣里仿佛蘊含著許多說不清的東西,這個聲音是顏子騫。蘇凝心下一緊,那個人?莫非是琳瑯?
叫紫涯的男人沉思片刻,驚呼道:“這么快?你身上這反噬之術已入骨髓,以往每月這兩天你還能撐著來找我,下個月,只怕就沒這么容易了,你真不打算告訴她……”他忽而懊惱地哼出一聲,“若不是她救過我家小妖……我才懶得來管這檔子閑事。”蘇凝聽到這兒才明白,這叫紫涯的估計就是顏子騫每月初一、十五去見的人,她向窗前湊了湊,想聽仔細些,不料手卻不小心碰到窗欞,發出很大的聲響。
屋內談話聲驟停,顏子騫匆匆走出來。只是一晚,蘇凝發現他的身形仿佛更加清瘦,衣衫竟有些晃蕩。他皺眉看她,一言不發。蘇凝欲伸手去牽他的衣袖,卻被他輕易地避過。她一怔,看著停在半空的手發呆。他擰眉看她一眼:“下回別學人家涂脂抹粉,味道太重。”
蘇凝心里不痛快,懶得解釋自己根本沒有抹香粉,扭頭便走。她走得決絕,也因此沒有看見,身后男子寬大的衣袖下,手的位置居然是森森白骨。
6.
蘇凝漫無目的地走了許久,不知不覺出城,待回過神才發現又來到山中居所。她欲要沿路返回,卻見白倦站在門口,淡淡地看她。她只得上前打了個哈哈:“白公子。”
白倦皺眉問:“你哭了?”半晌又垂眸低嘆道,“世俗情愛真就這么讓人執著,你們一個個為它不惜以身犯戒,值得嗎?”
“感情開始前先計較值不值得,未免落了下乘。”蘇凝忍不住反駁,“況且,若當真不值,你又為何身在此處呢?”她下意識幾乎已經認定他就是錦繡公子。沒想到話音方落,白倦身形一震,面色灰敗,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于心不忍,卻終究抵不過好奇:“我雖然看不出你的本形,卻知道琳瑯既是妖,你想必也不會是凡人。”她想了想,遲疑道,“你接近我又是為什么?”
白倦滿臉困惑,眼里掙扎得厲害,他喃喃道:“我為何要來找你,連我自己都不明白……”說著虛空一指,眼前空氣驀地如水波般蕩漾開來,仔細看卻是一幅畫面:酷似白倦的書生執了書簡細看,邊上研磨的女子卻生了蘇凝的模樣。
她瞠目結舌:“這是什么?”
“上一世。”白倦看向畫中女子的眉眼,語氣出乎預料的溫柔,像是怕驚醒做夢的人,“蘇凝,上一世我們就認識。”
蘇凝一愣,白倦曾下凡歷情劫,想必歷劫時又遇上了她:“那你今生……”
“如你所料,我不是凡人,今生我沒有入輪回。”白倦嘴唇翕動,半晌才吐出下一句,“上一世我們無緣相守。”
蘇凝按了按心口,莫名有些疼。雖然已經記不得上一世的事情,但是,聽他說來居然有些感同身受。她從前救過的一只魚妖曾對她說,如果有人為它等上百年,它一定會愛上那個人。如果千年,那必定要從今往后死生不負才能償還得了。可為什么,她此刻想到的卻是顏子騫的臉?
忽聽當啷一聲脆響打亂了蘇凝的思緒,不遠處,琳瑯匆忙收拾掉落一地碎片。
蘇凝走過去幫她,趁白倦不注意,低聲問:“你認識顏子騫對不對?”語氣半是篤定半是期冀。琳瑯一愣,面色古怪地點點頭。蘇凝臉色瞬間煞白,尋個借口便告辭離去。
白倦若有所失地目送蘇凝遠去,琳瑯走近問:“公子何不干脆讓奴婢去殺了顏子騫?” 語聲隱隱帶著狠厲。
白倦面色一凜,叱道:“琳瑯,我當初說的話你忘了?”琳瑯是他從前在天界的婢女,因不服被貶入凡間轉投妖界,他歷劫之后決意留在凡間尋蘇凝時,修成人形的琳瑯恰好找到他,并執意追隨左右。因她戾氣太重,他逼她立重誓不得傷人。也許因為她如今是妖的緣故,他放緩了語氣,“下回再有此念頭,你就不必再跟著我。”
他沒發覺,自己破天荒地沒反駁琳瑯的話,相反竟生出了幾分愉悅。
7.
蘇凝回到家中,名叫紫涯的男人還沒走。她面色青白地聽著房內一陣陣壓抑的喘息,終于忍不住一腳踹開門。
一名男子站在床前凝神施術,顏子騫平躺在床上,青白的光籠罩整間屋子,時不時有豆大的汗珠從他的臉上掉落。聽見開門聲,他慌忙把一旁的被褥扯過來蓋在身上,卻為時已晚。蘇凝震驚地瞪大眼,顏子騫頸部以下的部位已經完全變成白骨,冰冷地泛著白光,她忽然想通,這幾天他看上去形銷骨立的原因。
半晌,她才回過神來,猛地揪住紫涯的領口,吼道:“怎么回事?”之前還好好的,自他出現顏子騫就變成這副模樣。
名叫紫涯的男人自稱冥界閻君,因為頗通醫術,所以顏子騫時常找他幫忙壓制反噬之術。“什么是反噬之術?”蘇凝追問。
紫涯看了一眼顏子騫,表情不無諷刺:“每個月初一、十五全身骨肉悉數脫落,他為某個女人自愿承受這酷刑,好在雖難受些,卻也死不了。”
“那個女人知道嗎?”她又問。
紫涯搖頭。
雖然他的話說得不清不楚,蘇凝還是聽懂了,原來是為了別人,枉她心急如焚。她木然點頭,退出去。回房后蘇凝翻來覆去睡不著,滿腦子都是白倦和顏子騫的身影交替,天快亮時,她心里忽然有了計較。
次日一早,她拿著包袱匆匆忙忙往外跑。
顏子騫看上去恢復了不少,正倚坐在回廊上出神,見她經過隨口問:“蘇道長這身打扮,莫非要不辭而別?”
“有些急事,晚些回來再說。”蘇凝焦急地擺擺手,沒有回頭,自然也沒看見男子瞬間熄滅如死灰般的眼睛。
蘇凝果真很快就回來,一同來的還有琳瑯,顏子騫和紫涯同時不解地看向她。蘇凝如釋重負,更多卻是心如刀割。
三年來她第一次想通透,為什么她下山后還亦步亦趨地跟著顏子騫,又死皮賴臉地住進顏宅。一切只因她竟在不知不覺間對他動了心、生了情。朝夕相處三年時光,即使他愛的人不是她,她也該為他做點什么。她去的時候白倦還未起,琳瑯很痛快地就答應隨她走一趟。
蘇凝澀然一笑:“我把她給你帶來了。”
她以為接下來該是淚眼蒙眬抱作一團的場景,沒想到琳瑯卻仰頭長笑。“堂堂司戰上神,也會有今天!”她恨恨道,“不入輪回,骨肉脫落的滋味想必不好受吧?”
蘇凝大驚失色:“你說什么?”
琳瑯轉向她,看她的目光似在看一條死魚:“他就是當年的司戰上神,你跳井以后他也隨之脫了仙籍。怎么,忘川還不能叫你記起來嗎,蘇凝?”
話音剛落,蘇凝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8.
紫涯拉過蘇凝的手把了把脈,又仔細觀察面色,最終下了結論:“果然是忘川。”
顏子騫面色一沉,猛地想起這些日子蘇凝身上縈繞不散的香氣。
忘川是天界常見的一種花,香氣濃烈,對睡眠有極好的效果。經過提煉的忘川卻是劇毒,初時無色無味,劇毒在體內擴散后,香氣溢出。中毒者會在夢中看見自己的前世,而所有的過往記起來以后,如果還沒服下解藥,中毒的人就會從此一睡不醒。
“忘川的解藥必須用花根的靈珠做引,是以一株忘川只有唯一的解藥,她還真是用心良苦。”紫涯感嘆。
顏子騫沉聲道:“把靈珠交出來,我饒你一命。從前我既能把你丟進謫仙井,現在自也不會手軟。”當年,正是琳瑯放出消息說蘇凝意圖勾引司文上仙,他一怒之下把琳瑯貶入凡間。琳瑯出現的時候,他就覺察到危險,可惜還是晚一步。
琳瑯嗤笑道:“我既然敢來,自然也沒做活著離開的打算,至于解藥,你以為我會給你嗎?”
“那么,如果是我要呢?”回答她的卻是門外一個淡淡的聲音。
白衣墨發的身影出現時,琳瑯踉蹌著退后一步:“公子。”
“上一世既然做錯,這一世何苦還要舊事重演?”白倦問。
琳瑯苦笑,這世間兜兜轉轉,大多逃不過一個情字。她愛了他那么多年,豈能讓一個小小的花精壞了他的修行,即便是愛,也只能愛她琳瑯!
她咬牙:“公子什么樣的人物,就憑她蘇凝一個小小花精,也敢心存幻想。”
“那今生呢?今生你為何非要致她于死地?”紫涯不解。
琳瑯大笑:“今生她本不必死,可是,”她看一眼白倦,眼里盡是至死不渝的虔誠和繾綣,“今生公子竟然被她迷惑,所以,還是她的錯。”她突然走到白倦跟前跪下:“公子,琳瑯所做的一切全是因為你,她不該愛你,更不該愛了你以后再愛別人。我在她吃的點心里下了忘川,就是要讓她記起所有過往再死去。”
“解藥。”白倦怒不可遏,喝道。
“公子若執意要救她,琳瑯只好以死謝罪。”她橫下心,決定賭上一賭。
白倦忍無可忍一掌揮出,濃霧散去后,地上只余一只奄奄一息的巨蟒,口中隱隱生出奪目的光,她竟然把靈珠藏在本形中,果然是生了共死的心思。
顏子騫趕緊把靈珠給蘇凝服下。
9.
蘇凝醒來就看見白倦身形朦朧,似黎明時分的濃霧,日出就要消失不見。她不禁低呼一聲:“你怎么了?”
白倦溫柔地看向她,眼瞼處隱隱現出詭異的紅,眉心一點朱紅如紅日破曉,竟是入魔的征兆。他走過來,伸手輕輕碰觸她的臉:“我直到現在也不明白,我是不是真的對你動過心。但是,與你相識,卻是白倦一生之幸。”他笑得云淡風輕,卻字字催人淚下。
蘇凝恍惚以為又回到他們初見的那一天,他還是那個不染凡塵的謫仙,而她還是普通道士,一切都沒有變過。可是,白倦留戀地看她一眼:“蘇凝,我做了那么久的神仙,自認就如他們所說,司文上仙天生就為修道而生,可修道最后居然……居然成魔!嗬,可笑,白倦……白倦若只是普通人就好,就可毫無顧忌,既無司文這仙籍,又不入這生死輪回。只是……可惜……可惜……”一時光芒太盛。
“不要!”蘇凝大喊,卻為時已晚。好似一陣風吹過,男人的身形被緩緩吹散,一點點消失在空氣中。
蘇凝喃喃問道:“他……”
顏子騫握緊她的手,嘆道:“他散盡功力……已經走了。”
蘇凝抱緊顏子騫,一時淚如雨下。昏迷中她記起過往一切,白倦和她的上一世不過是百年前的事,他自然不可能是傳說中守候千年的錦繡公子。可是,他畢竟為她脫離仙籍、不入輪回,直至如今……灰飛煙滅。此后,世間再也沒有白倦這個人。
而在他心中,是否那千年修行也比不過最后一個答案。她暗想。
奈何橋邊,蘇凝和顏子騫并肩而立。身為閻君的紫涯利用職權之便,給他二人找了個新的轉世。
顏子騫問:“當日你拿著包袱是去做什么?”他一直以為她是要不辭而別,沒想到她居然真的回來,尾隨而來的白倦更是滿臉心灰意冷,白倦的入魔想必和她當日所為脫不了干系。
“包袱里是我這些年除妖所得,本打算給他作為補償。”蘇凝答,她當時一相情愿覺得白倦是錦繡公子,還不了他的情就只能還錢。她想想還是耿耿于懷,“究竟有沒有錦繡公子這個人,亦或者只是世人憑空想象出來的?”
顏子騫一怔,忽然想起從鬼差口中聽來的傳聞——
新上任的閻君紫涯近來忙得很,正一門心思要助蘇凝救過的魚妖修成人形,難怪沒能前來相送。他助他們重新輪回,正是為報答蘇凝當日對魚妖的救命之恩。這位舊日同僚早在千年前就叛出天庭,之后又擊敗上一任閻君做了冥界之主,再一聯想那只魚妖,想必,紫涯他才是真正的錦繡公子。
他笑而不語。
蘇凝抬頭看他一眼,盡管他平日最愛對她冷嘲熱諷,可是,也正是這個人,對她情深一片生死相隨。她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橋對岸正是那熙來攘往的煙火紅塵,也是,他們廝守的未來。
她拉了他的手緩緩過橋,忽然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