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則上……”

孫貴頌

原則是個外來語，但“原則上”絕對是中國人創(chuàng)造的一個名詞。它與原則當然有著十分緊密的關系，表面看起來是一個意思，猶如一個人，有大號也有小名一樣。其實不然。原則與原則上，差別遠了去了。所謂原則，就是執(zhí)行的標準，遵守的規(guī)范，奉為圭臬，尊為信條。任何人、任何時候，都不能違反。而“原則上”則是：這么做是違反原則的，但是出于這個那個原因，是可以找個借口，尋個理由，偏向一點，違背一下。小學生造句，有“本來……可是……”，“原則上”有點類似。

“原則上”其實是游離于原則之外的。很多事情，一旦說是原則上，那么就意味著有回旋的余地，有活動的空間，可以不那么原則了，可以變通、變更甚至是變卦。比如多少年來，我們一直強調，原則上不準公款出國旅行，原則上不準用公款請客送禮，原則上不準公車私用……可是實際上，上述“三公”每年消耗掉的人民幣要以數(shù)千億計，你說這個“原則上”到底有什么用？

另一方面，“原則上”又是凌駕于原則之上的。有“原則上”就有“原則下”，原則下就是不遵守原則，但又打著原則的旗號，干著違背規(guī)則的勾當。提拔干部，任用官員，原則上應當尊重民意，應當實行民主集中制，可是那些跑來的官、買來的官，有幾個是通過正常途徑即走原則軌道得到的？我在部隊時，提拔干部原則上要求有高中以上學歷。有一次提拔了一位副科長，引起大家質疑，說他根本沒上過高中，怎么可以提拔？后來有關部門出來解釋：看錯檔案了，把高小看成了高中。再說了，原則上不提拔，并不是一律不提拔，此人表現(xiàn)優(yōu)秀，沒有違反規(guī)定！我回到地方后，關于擔任縣（處）級領導職務的條件是：一般（大概就相當于“原則上”吧）應當具有大學專科以上文化程度和在下一級兩個以上職位任職的經(jīng)歷。可是我所知道的一個人，中專學歷，水平稀松，政績平平，也沒有兩個以上單位的工作經(jīng)歷，然而卻被“破格”成了局里的“一把手”。

由此看來，原則與原則上，是既有聯(lián)系，又有區(qū)別的兩個概念，關鍵在于怎么掌握，如何利用。該用原則的時候，可以講講原則，也可以談談“原則上”；可用“原則上”的時候，也可以真正原則一下。文友劉興雨兄曾出一副上聯(lián)：“行潛規(guī)則，走上層路，老鼠可變虎。”我對之曰：“使暗權力，當下流坯，小妖能成精。”一切以對象、條件為轉移。某省規(guī)定“本科肄業(yè)原則上按專科畢業(yè)對待”，這可以理解成：一般、通常情況下，要按專科對待（這叫原則）；但是，如果你有關系，公了關，找了人，送了禮，你就可以按本科對待（這叫原則上）。

我曾請教一位英語老師，在英語中，原則與原則上有區(qū)別么？他認真想了一想，說還是有區(qū)別的，原則就是“principle”，“原則上”應當翻譯成“In principle”。按英語的意思，“原則上”是比原則還要原則的，高一級，更強硬，更剛性，不可通融，不可調和，丁是丁，卯是卯，童叟無欺，說一不二。然而老外錯了。他們不知道，我們的“原則上”在很多時候，其實是一種非原則、軟原則，是橡皮泥原則、擦邊球原則。很多事情即使不符合原則，也會在“原則上”的名義之下，將就一下，靈活一下，湊合一下，勉為其難、削足適履、牽強附會地就辦成了。原則上成了假公濟私的擋箭牌和遮羞布。

“原則上”說不清，道不明，剪不斷，理還亂，是一本糊涂得不能再糊涂的糊涂賬。唉，別提它了，洗洗睡吧，快十一點了，按說，不，原則上也是該睡覺的時候了。

【原載2011年3月15日《聯(lián)誼報·錢塘聽潮》】

題圖 ／ 如此分配 ／ 郝延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