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金
時近六七月,又快到了中國千百萬中小學生如臨大敵、齊赴考場的日子了。月考、季考、期中考、期末考,一個都不能少;幼兒園入學、小升初、初升高,進校要考,擇校也要考;入學要考,升學更要考。學生時時需“備考”,時時如“被烤”!多少青春在“試山題海”中被“考”得身心俱疲、精神呆滯、思維僵化,被“烤”得膽戰心驚、面目全非、外“焦”(慮)里(勞)“累”!然而,這一切都還只是“預演”而已,真正把學生送上“烤架”的,是一場關涉數百萬考生、上千萬家長,幾億人總動員的“全民高考”。
梁實秋這篇《考生的悲哀》,正好為我們傳神地刻畫了一位“投考大學”(猶如今天參加“高考”)的學生在考前、考中、考后的種種遭遇及其間的情緒變化、心理波動。作品文筆幽默風趣、生動活潑,在看似信手拈來的細節敘述中包含了作者匠心獨運的構思;而“幽默大師”高超的語言藝術和形象思維更是將原本索然無味、令人頭疼的考試經歷演繹成為一幕幕讓讀者忍俊不禁的喜劇場景。
作品以“我是一個投考大學的學生”開頭,通篇采用第一人稱的敘述視角,有兩點好處:一是能迅速的將讀者帶入作品的“情境”之中,時而在傾聽,時而在觀察;二是讓作品中俯拾皆是的內心獨白、心理素描顯得更加自然而真實。
情境一:考前。
中學畢業——迷茫。“我”只覺得飄飄然,不知何處是歸宿。
備考中——焦慮。考得好,自然是自己“揚眉吐氣”;一旦考不好,便“只好去做學徒,給掌柜的捧夜壺”。于是,“我”幾乎憂懼成疾,“一連多少天,凈做夢,一夢就是夜壺。”
情境二:考中。
臨考時——不安。“把鉛筆修得溜尖”;“墨盒里加足墨汁”;“自來水筆灌足墨水”;“三角板、毛筆、橡皮……一應俱全”;“一清早到了考場”。“我”嚴陣以待!
進入考場之后——緊張。先是看到其他考生“一個個的都是神頭鬼臉,齜牙咧嘴的”;接著又無端懷疑“萬一有個鬼魂和我過不去呢?”連監考的先生們在“我”眼中也變形了,“有的立在臺上高瞻遠矚”;“有的坐在空位子上作埋伏”;“有的巡回檢閱”;真是如臨大敵!
情境三:考后。
等待發榜——憂懼。一句“榜?不是榜!那是犯人的判決書。”道出了古往今來多少考生的心聲!
看榜前——急迫。“我連爬帶滾的起來”;“閉緊了嘴,怕心臟從口里跳出來”。
看榜后——悲喜交加。“我的名字赫然在焉!只聽得,噗通一聲,心像石頭一般落了地。” “不由自主的從眼里迸出了兩行熱淚。”
幽默是雜文最好的“調味劑”。善于從生活中發現“典型”,敏銳的捕捉其細節,并對其進行恰到好處的藝術夸張與變形處理,最后通過詼諧機智的語言“輸出”給讀者,這是梁實秋幽默作品的一大特點。
以《考生的悲哀》為例,梁實秋的作品幽默而不失于輕浮淺薄,深刻而不失于艱深晦澀;梁實秋的幽默,是一種“深刻的幽默”。這種“深刻性”,源自于梁實秋作品對人、人性的深切關注。
這讓人不由地想起一樁文壇舊案:梁實秋自1927年先后發表了《文學批評辯》、《文學與革命》、《文學是有階級性的嗎?》,提出“普遍的人性是一切偉大的作品的基礎”,“文學就是這最根本的人性的藝術”,認為“文學的國土是最廣泛的,在根本上和理論上沒有國界,更沒有階級的界限”,這些觀點在當時遭到了包括魯迅在內的“左翼”文學家們對其的“圍攻”和“論戰”。這一“罪狀”,直接導致了1949年后梁實秋作品在大陸長期被冷落的命運。
爭論這樁文壇舊案中“人性”與“階級性”的孰是孰非,在今天已經意義不大。畢竟,當年堅持“人性”的梁實秋回歸了;當年主張“階級性”的魯迅,也在“人性”的層面上回歸了。
梁實秋(1903-1987)原籍浙江杭縣(今杭州市)人,生于北京。學名梁治華,秋郎、子佳系曾用筆名。1915年考入清華,在校期間便開始文學創作。1923年畢業后赴美留學。1926年回國任教于南京東南大學。1932年到天津《益世報》任副刊編輯,1934年任北大外文系主任、教授。1935年創辦《自由評論》,先后主編《世界日報》和《北平晨報》副刊。1949年后,任臺灣師范大學英語系教授、系主任、文學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