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銀霞
五月的初夏,陽光漸漸變得熱烈起來。梔子的葉子由嫩綠轉(zhuǎn)為翠綠,潔白的花朵浮在綠葉之上,亭亭的,幽幽的,似雪花憩在枝頭,有一種安然的美。《酉陽雜俎》里記載:“諸花六出者少,惟梔子六出。”在自然界,雪花也是六出,因此,梔子花又被稱為“夏雪” “香雪”。諺語云:“雪花飛六出,預(yù)兆豐年。”人們把“六出花”當(dāng)作吉祥如意的象征,所以早在漢代,梔子花就已是名花了。
江南多雨。在梅雨時節(jié),細(xì)細(xì)的雨,敲擊著屋檐,總是在暗夜里將人喚醒。一大早起來,人們就會發(fā)現(xiàn)梔子花特別地飽滿肥厚,樸素的花香里也浸潤著濃濃的雨意,韓愈《山石》詩中就有“升堂坐階新雨足,芭蕉葉大梔子肥”的句子。王建 《雨過山村》一詩中寫道:“雨里雞鳴一兩家,竹溪村路板橋斜。婦姑相喚浴蠶去,閑著中庭梔子花。”雨中的梔子花,閑閑地立著,更多幾分楚楚可憐。
梅雨過后,夏意深濃,我倦于出門了,以躲避灼人的驕陽,卻因有梔子,涼意沁入心脾。南朝梁簡文帝有一首《詠梔子花》:“素花偏可喜,的的半臨池。疑為霜裹葉,復(fù)類雪封枝。”詩的前兩句是說白色的花惹人喜愛,生于水邊,與水中倒影互相增色;后兩句是指梔子花盛開之時,遠(yuǎn)遠(yuǎn)望去,如同輕霜裹葉,泛著淡淡的白光,又如同團(tuán)團(tuán)白雪壓在枝頭,使人在炎炎盛夏頓覺暑氣盡消。朱淑真的《水梔子》中有“一根曾寄小峰巒,苫葡香清水影寒。玉質(zhì)自然無暑意,更宜移就月中看。”的句子,寫出了梔子花清寒、祛暑意的特點(diǎn)。
梔子花不僅外形具有霜雪之姿,而且香味也帶給人們清涼之感。宋代楊萬里的《梔子花》詩云:“樹恰人來短,花將雪樣年。孤姿妍外凈,幽馥暑中寒。”意思是梔子花的姿態(tài)不僅艷美,而且素凈雅致,濃郁的香氣使人在炎暑中感覺到了涼意。宋代顏測的《梔子》詩中有“濯雨時摛素,當(dāng)飆獨(dú)含芬”的句子。劉禹錫在《和令狐相公詠梔子花》寫道:“色疑瓊樹倚,香似玉京來。”宋代陳造的《次梔子花韻》對梔子的花香也有生動的描述:“居士窗前檐卜花,清香不斷逗窗紗。傷和錯底風(fēng)過關(guān),照夜偏憐玉雪葩。”明代詩人陳淳對梔子的花香也有很形象的描繪:“竹籬新潔度濃香,香處盈盈雪色妝。” 明代畫家沈周在《梔子花詩》“雪魄冰花涼氣清,曲闌深處艷精神。一鉤新月風(fēng)牽影,暗送嬌香入畫庭。”中特別提到,在夜色降臨、新月初上的時刻,微風(fēng)輕拂,花影婆娑,梔子花的一縷清香像一汪流水悄悄地透入詩人的工作場所——畫室,給詩人帶來了愉悅、清涼。
這梔子本是與佛有緣的花。梔子也名山梔,“梔”通“卮”,卮為酒器,梔子因果實(shí)似酒杯狀而得名。佛經(jīng)中又稱之為“蘑卜”,傳說其種子來自天竺,與佛有關(guān),故有人稱它為“禪客” “禪友”。《長物志》贊曰:“詹卜清芬,佛家所重,古稱禪友,殆非虛名。”梔子花芳香素雅、清秀明凈,“與身色有用,與道氣相和”, 常被當(dāng)作切花,以供香案。
“清凈法身如雪瑩,青來林下現(xiàn)孤芳。”梔子花從冬季開始孕育花苞,直至夏季才綻放。她的寂寞與空寒,與禪者潛心清修的精神,暗暗契合。據(jù)說含苞期越長,梔子的清芬越久遠(yuǎn)。孤獨(dú)與低調(diào)是梔子的一種自我修煉,在嚴(yán)寒來時不退縮,在春光爛漫時不羨慕,她守著自己的節(jié)拍與花期。
我日日與梔子相伴,送走流年,也許孤獨(dú),卻并不寂寞。案頭的書,一本一本,慢慢被看完。一年又一年,我習(xí)慣性地與梔子對坐,明目,清心,享受著淡淡的喜悅。不知不覺間,夏天,就在梔子花的香遠(yuǎn)益清中,悄悄地走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