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草
年少的時光總是美麗的。
那時候我生活在一個以古蓮子而聞名的小城,據說古蓮子是千年遺留下來的一枚種子,一枚不死的化石。
滿塘蓮花,風吹荷動,清香盈繞。蓮花的香,比別的花兒不同,淡雅清麗,若有似無。當然,我也喜歡蓮花的風骨,出淤泥而不染。遠遠地望去,波光瀲滟,一塘碧萍染綠了半邊天,連塘邊的垂柳也被熏染得多了幾分醉意。
我曾和一群寫詩的朋友一起,騎著單車去蓮花灣看古蓮。我不會寫詩,可是這并不影響我當一個聽眾。那是一個為詩傾倒和狂熱的年代,讀顧城,讀北島,也讀舒婷。那些句子,我至今記得,和血液一起流動,鑲嵌進記憶里。
我們喝啤酒,讀別人的詩,寫自己的詩。雖然那些詩寫得并不怎么樣,但卻是我們內心最真摯的情感,是青春的注腳,是快樂的源泉。朦朦朧朧,似懂非懂,卻并不影響我們為之狂熱和顛倒,因為那些詩句像火把一樣點亮了我們的青春,照亮了我們還不曾開始的人生。
我們讀詩賞蓮,蹺課去電影院看電影。小城很小,騎著單車,半個小時就能把我的小城繞一圈。那家電影院就藏在一個角落里,每天日落時分,夕陽把電影院印成剪影時,騎幾分鐘單車,跑去電影院看看墻上的海報是否換了新的,是不是又上演新片了,那是我們最大熱度的關注。
售票的女孩是電影院的一個招牌,兩根長長的麻花辮,紅嘟嘟的嘴唇,齊齊的劉海,比海報上的人兒還漂亮。有留長發穿喇叭褲的男孩,隔老遠對著她吹口哨,她不屑一顧的樣子,帶著幾分輕蔑,很拽。
電影院應該是一處舊廠房改造的,座椅很密很涼,門口擋著厚厚的舊帆布門簾,因為進出的時候,多半都會被人摸一把,因此看上去油膩膩的。我們坐在那樣一處簡陋的電影院里,全身心地、專注地盯著屏幕,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錯過哪一個細節??吹接袚肀Ш徒游堑溺R頭,女孩會臉紅心跳,男孩會吹口哨,掩飾著窘態。
可惜沒幾天,電影院就改成了錄像廳,里面進進出出的,多半是濃妝艷抹的女人和痞里痞氣的男人,滿屋的烏煙瘴氣和一地的瓜子皮。
我們不再去電影院,青春的腳步仿佛一下子停滯不前。青春沒有了出口,我們變得像一只只被圈起來的困獸,乏味地騎著單車在小城里東游西逛,對未來沒有設想,對青春沒有奢望。
后來,我們常常去小城的火車站,因為我們向往遠方,我們想坐火車去小城以外的地方,看看天有多大,看看地有多遠。
起因是,鄰居家的一個姐姐,跟著戀人私奔了,就是從這個小小的火車站出發的。這件事情讓我深受刺激,我忽然對那兩根锃亮的鋼軌產生了神秘和好奇,覺得它很神奇,因為它一直通向遠方,可以讓人去想去的地方。
我們有了一個新的去處,那就是小城那個小而破敗的火車站,快車不停慢車停的火車站??粗切┥仙舷孪?、進進出出的人發呆,任時光在墻上慢慢地游移,設想著有一天,我也會像這些人一樣,捏著一張屬于自己的火車票去遠方。
時光像一只手,撫過的地方就再也回不去了。
經年之后,我的青春遺留在了我的小城。我的小城時光,我的倉庫一樣腐朽的電影院,我的破敗而陳舊的火車站,我17歲乏味而狂熱的青春,都永遠地滯留在身后。
有人問我,如果可以選擇,你還愿意重過一次那樣的時光嗎?
我點點頭,又點點頭,真的,我愿意,真的愿意。那些舊照片一樣散淡泛黃的時光,因為純粹而美麗,因為美麗而盛開,蓋著青春的郵戳,在記憶中永遠地定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