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寧/文
我的家鄉在沂蒙山區,一個因紅嫂而為人所知的地方。其實,對于沂蒙山區的認識,就像所有人對家鄉的認識一樣,那不是地理概念,因此,我永遠也無法講得比較確切。每一次我看到別人對沂蒙山的介紹,都感到挺新鮮的。對紅嫂其人其事我也跟認識沂蒙山一樣,從教科書和別的宣傳材料中得知更多。我畢竟是生于斯長于斯,對于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有著切身的體會。我認定他們都有著紅嫂一樣的性格:淳樸善良,心有大義而肯于為了土地付出一切。所以說紅嫂在我的認識里,那已經不是一個故事,而是許許多多具體事情的概括。紅嫂的故事因為發生在特殊的歷史時期而廣為人知,其根本是為了家園,為了對土地的愛。類似的故事,為了土地的犧牲,在沂蒙山,家家戶戶都可以講得出來。依土地而生存的人們,土地就是一切。

窗外 紙本 86cmx100cm 2002年 李寧

有風吹過 紙本 260cmx160cm 2006年 李寧

愛者的歌 紙本 216cmx161cm 2003年 李寧

模特 紙本 120cmx80cm 2007年 李寧

上 年·萬象更新 絹本 180cmx216cm 2009年 李寧
想為家鄉畫點什么,想表達一下沂蒙山給我的一次一次的感受,由來已久了,卻一直沒能動筆?,F在想來,繪畫也是機緣。人都有著不安分的想法,比如小的時候,一心想著去看外面的世界,當然周遭的人和事也是在心上的。我就曾許多次想象過離開家鄉的情形,想象過會大哭一場,或者還有別的行為等等??墒聦嵤鞘裁炊紱]有發生。從17歲去外地念大學,一走就是十多年,在我心里,我相信又什么都發生過了。
前年春節回家,趕上縣里要大力組織“正月十五鬧元宵”,一下子勾起了陳年往事,想起小時候每年的正月,每年的正月十五,那都是全城出動看元宵節呀!我騎在爸爸脖子上逛燈會,賞菊,猜燈謎,看種種新鮮的表演……我還記得姐姐走丟了一只鞋……當生活成為記憶,一切就變得珍貴了。
擠在歡樂的人群中,我格外沖動,我被眼中的場景驚呆了:那是怎樣的一支支隊伍呢?他們化了妝,穿著各式各樣的行頭,扮演著各式各樣的角色,這是演員吧?但顯然又不是演員,村里的大叔大嬸、哥哥嫂嫂,在這一天離開了家里,濃妝艷抹地走上了街頭,扭秧歌、劃旱船、舞獅子……一切都變得和平時不一樣了。我無法想象人在這一天為什么變得這么瘋狂!甚至在隊伍里??梢钥吹搅呤畾q的老人,這是使我最為心動的一群:厚厚的脂粉一層一層都蓋在臉上,那滿臉的皺紋怎么能蓋得住呢?就是這蓋又蓋不住的行為中,我們感到了另外的內容。若是在別的場合見到這樣的打扮定會被嚇一跳,但在今天,在正月,在正月十五,什么都變得好理解了……

下 頭像之二 紙本 45cmx90cm 2010年 李寧
祖祖輩輩在這片土地上討生活的人們哪,都有一雙老樹皮一樣粗糙的手,臉上的溝溝坎坎也和山上的皺紋一樣。終年的勞作并沒有在他們的身上寫下抱怨,相反,我看到的是一種安然和滿足……我沒有能力去分析這其中的意義和深刻,我能想到的只是自然,只是生活的環境,是現實造就了他們的品格。應該承認,沂蒙山區還有著貧困,還有著艱苦。那么,在今天,他們的如此放縱,是為了什么呢?這與他們的忍耐、收斂和內向的性格截然相反,他們無拘無束地來到大庭廣眾的街頭,在那么多人的注視下,他們要說的是什么呢?這樣的問題,過去我是沒有考慮的。在今天,隨著他們的隊伍,隨著他們的表演,我突然領悟到了,就是人在生存中的歡樂!為理想的歡樂,為現實的歡樂!你看,即使上了妝,穿了戲服,生活的痕跡仍然刻在他們的形象上。他們將所有生活的遭遇承擔下來,接受下來,盛裝隆重地出場了。平日里少言寡語的他們,在新春節日里張揚——我驚異于這種特殊的場面,驚異于那些厚重的裝束,也許就是裝束形成了與現實的隔離。當我這樣想的時刻,我似乎也找到了心靈的歸屬。于是,畫什么的想法,也就明確了。
我所做的努力,我知道,應該在于形象上。我努力地刻畫他們的形象,希望用形象來說話,甚至我寧可說這是一幅肖像的創作,因為我回避我的作品僅僅是一個節日的場景描繪。

上 頭像之一 紙本 90cmx45cm 2010年 李寧
在表達上,我想使畫面呈現一種安靜——這與表現充滿動感的人群像是沖突的,但是,沒關系,繪畫作品其本質就是使人凝思而獲收益。還有,出現在我畫面中的人物并不是在工筆畫中常見的那種“美人”,我感興趣的是普普通通的人物,是上了年紀的男男女女。他們在濃妝艷抹的情況下,會是可笑的吧?對,一定是這樣。而我表現的內容的確是寄于這種“特定”的形象之中的。在這滿是滑稽、搞笑的人群中,我想表達嚴肅。我相信,這一定是那一群人——生活在沂蒙山區的人的內心堅守。我認為,使我們感動的也正是在裝扮下面的那份純真。
刻意的搞笑,會使生活中的艱辛變味。人的真實的情感,我們細細觀察,都會體現在自然之中。

下 頭像之三 紙本 60cmx90cm 2010年 李寧


夾竹桃 絹本 80cmx100cm 2006年 李寧
當然,進入我畫面的形象,我的選擇,實際上是沒有選擇的選擇,是我于自然之中所見到的。這在一般人眼里,可能有些“丑”了,在畫的過程中就不斷有人提醒我。我的作品所表現的不是時尚,而我堅信那是一種真實。也許人們視覺的腸胃早已習慣于細糧精制的甜甜美味,那么我想,再加些粗糧何妨?更本質的食品會不會更有益于健康呢?
繪畫過程其實是思考的過程。在我畫這些人物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紅嫂”總是在我腦子里出現,這樣,我的內心難以平靜。紅嫂的故事到底說明什么呢?我以為就是守護著土地的一種犧牲。紅嫂用乳汁救活了戰士,乳汁是沂蒙山的給予,戰士也是為了守護沂蒙山?,F在一切好像都發生了變化,可是,我們仔細想,沂蒙山不是還在嗎?在沂蒙山生活的人不是還在守護沂蒙山嗎?
想著這些的時候,我不由得就變得嚴肅起來。沂蒙山人的品格,難道不能讓我們肅然起敬嗎?這就是家鄉,我從元宵節的隊伍那里找到一種回歸和認同,他們的血脈也在我的身體里流淌。
作品最終完成了,但總有言意未盡之感。誰說創作只是艱辛的付出,每當面對自己作品中的他們時,這些形象就仿佛照見了我自己,喚醒了一個純粹的、干凈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