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詹姆斯·G·沃克曼 編輯/任 紅
像博茨瓦納的布須曼人一樣,我們無法逃脫缺水的現實,因而我們必須學會約束人類社會和行為方式。我們可以要求水務部門保護我們與生俱來的用水權利;相應的,我們應該再次擔負起合理用水的義務。

干旱無人的南部非洲地帶 攝影/CFP/CFP
2006年12月,博茨瓦納高級法院裁定,2002年政府強迫布須曼人搬離“中卡拉哈利動物保護區”的行為是錯誤的,其驅逐行為“非法且違憲”,布須曼人有權力居住在保護區內,那里是他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然而,法官同時也說政府沒有義務提供保護區內的各種服務。
裁決之后,政府禁止布須曼人靠近他們唯一的水源——莫索梅洛定居點的一個鉆口,該鉆口已于2002年被封閉。從此布須曼人被迫長途跋涉到保護區外取水。6月9日布須曼人為此再訴公堂。
在2006年裁決頒布的一個小時之后,我和一個叫珂勒潔茨英·莫洛仁的布須曼小伙子一起坐在樹蔭下。他從小和家人在莫索梅洛生活,但是當政府破壞了鉆口后,年少的他就搬離了保護區。現在他已結婚生子,希望能帶著小家庭回到魂牽夢繞的卡拉哈利深處的家鄉。
“人們,正在討論水,怎么弄到水。”莫洛仁會一點蹩腳的英文。

南部非洲干旱地帶的沙漠與樹 攝影/CFP/CFP
“老人們,”莫洛仁說,“他們知道。”他停頓了很久,我幾乎以為他不再往下說了。可之后他低聲補充道:“他們知道沒有水的時候怎么活。”
莫洛仁說:“有的用來吃,有的用來喝。都是分類的。食物中含有水。”
我問其他人是否也打算回家。他們堅定地點頭,但是眼神有點飄忽。有的曾因為狩獵被打過;而大多數人一直都依靠各種市政設施生活。“要是不下雨,生活還真成問題。”其中一個人說。另一個人補充道:“我們從小就習慣了有人供水,而且這兒一直有水用。”
我說:“但是你們的一些族人從沒離開保護區。”
“對。”莫洛仁眼神移開片刻,然后又望向我,“他們非常堅強。我們還太年輕。雨季中那里出現了綠色,我們就搬進去。但如果是在旱季……”
我在黃色便簽紙上迅速記下他的話。看著我潦草的字跡,他微笑著問我在干什么。在以前很多年里,卡拉哈利沙漠的布須曼人慢慢習慣了前來撰寫論文的人類學家和野生動物研究者,而近些年拿著相機、攝像機、筆記本的外國人越來越少。
或許傳奇而神秘的故事已經被挖掘殆盡,被驅逐的布須曼人已經漸漸變得跟其他四千萬被孤立的人一樣。我解釋說我正在寫些東西,有關干旱與如何求水生存的問題,以及這里的情況如何預告出博茨瓦納之外其他國家的命運。
莫洛仁說:“是啊。把這些寫進書里,然后世界就知道我們,也知道我們的遭遇。然后我們可以把故事告訴我們的孩子。”
“你在哪兒給他們講故事?這兒?考得文(一處居民點)?”
“不,”他回答說,“在里面。保護區里面。在我們的家里。”
“你在那里怎么生活呢?”
“老人們,”莫洛仁說,“他們知道。”他停頓了很久,我幾乎以為他不再往下說了。可之后他低聲補充道:“他們知道沒有水的時候怎么活。”

渴 攝影/Christopher Furlong/Getty Images/CFP
如果對水資源的爭奪引起人心離間、氣氛緊張;淡水的極端匱乏也會將人類重新團結在一起。不管我們多么不喜歡這個消息,我們都無法逃避水資源日漸匱乏的事實。
老人們的確知道。但比起威脅人類生活的那片廣袤天地,他們的壽命太短,那些如何適應炎熱干燥世界的技巧,也將隨之而去。然而秋洛克洛頑強不屈的生活史,與她祖先的巖畫同樣豐富和偉大。在恒久干旱與漫長的困苦中,她讓人們見識了布須曼人的實用主義行為準則。
外人面臨的困難就是一直在破壞這樣的準則。而從性別分工、照顧幼兒,到科學本原以及地球的生態承受能力,布須曼人似乎會將每一件事務都梳理清楚。
布須曼人的節育方式為全球人口膨脹問題提出新思路,他們的巫舞與草藥為醫學提供全新的治療方式。人們最早在布須曼人的巖畫中得到了啟發,然后是他們低碳、無谷膠的飲食,他們食用肉類、堅果、水果和草木根莖的飲食習慣,激發了營養學家們重新考慮食物搭配。
如果我們對水資源的爭奪引起人心離間、氣氛緊張;淡水的極端匱乏也會將人類重新團結在一起。不管我們多么不喜歡這個消息,我們也無法逃避水資源日漸匱乏的事實。秋洛科洛等人論證說明了與現實共處的方式。她最基本的生存法不是為膨脹的人類需求去收集利用物質資源,而是根據日漸減少的物質資源來調整人類社會和行為方式。
衍生的用水權可分配給親朋好友或是陌生人,這不僅減少了急性暴力事件或敵對情緒,同時由用水者們的感激織成一張無形的安全網——這也是在干旱中保持互信的一種模式。
我們沒有控制水,水控制我們。
對秋洛科洛他們,對我們,這意味著什么?信任誰?為什么信任?往哪里走?什么時候走?吃什么?消耗多少?選哪種樹木當柴,哪種當建材,哪種用來集水?
水源最充足的年代盛產體積較大的食物,通常更美味,易于儲存和運輸;供水的食物偏重多樣性、營養性、抗旱性,并且富含水分。味道鮮美的圈養牲畜根本無法適應干旱的生活,而適應沙漠環境的獵物那多汁的肉質飽含代謝水。健康、衛生、醫療等事務必須與干旱對接,變廢為寶,為疾病患者建立緩沖帶,用植物中濃縮的精油進行治療。
我們看到,向水源豐足的地方遷移是自發的,減少了生態壓力和政治壓力;隨之而來的是每個人都在發揮找水的聰明才智。這種發明創造不分高低,不分民族,而是在與水資源漸少的干旱地區抗爭的過程中全民共享的財富。
水資源的爭奪一直都存在,但是放棄好斗的本能、向零暴力發展時,相互依賴的我們就需要主動分享資源,這樣才能有效疏導危機,從內至外得到保全。保守主義者稱之為不正規市場,而自由主義者視之為公平交易的互惠體系。排除理想主義因素,只有當社會成員對水資源具有集體認同感和責任感時,這樣的分享才會實現。
雨水屬于眾生、屬于萬物。布須曼人將各種水資源獎勵給堅強的個人或集體:一口淺井、一只盤子、一個埋藏地下的帶標簽的水壺、一片西瓜地、一片大角斑羚和大羚羊經常出沒的草地獵場、一叢野生水果,或者過濾地帶上長的一溜兒涵養水分的樹。而其衍生的用水權可分配給親朋好友或是陌生人,這不僅減少了急性暴力事件或敵對情緒,同時由用水者們的感激織成一張無形的安全網——這也是在干旱中保持互信的一種模式。

沙漠中的仙人掌 攝影/CFP/CFP
如果我們想防止干燥脫水、防止內亂,或避免霍布斯法則、達爾文進化論武器預設的退化,如果我們想避免跨國的水戰爭成為揮之不去的夢魘,我們需要借鑒這些在卡拉哈利沙漠中存活了數千年的居民們的生活體系。
布須曼人的原則或集體準則也適用于保護區以外的人。畢竟,水承載著人類心腦之間的脈動,在我們固守財產的地底下它沉積為含水層,匯聚成江河,環繞國界、縱橫疆土,水的確是聯結并主宰人類命運的脈絡。
這神奇的黏合劑讓我們團結一心,共同渡過任何程度的干旱環境。如果我們想防止干燥脫水、防止內亂,或避免霍布斯法則、達爾文進化論武器預設的退化,如果我們想避免跨國的水戰爭成為揮之不去的夢魘,我們需要借鑒這些在卡拉哈利沙漠中存活了數千年的居民們的生活體系。
如果讓秋洛科洛等人面對我們的水工程:布須曼人怎樣做呢?
基于我翻閱過的材料,他們應該會根據我們居住的水文環境(已知的地下水和地表水)進行定量分配。然后,在分配范圍里,他們會根據行為準則,按照每個人的健康與生存底線確定最基本的淡水供應量。有的學者認為這個量是每天50升,用于飲用、做飯與基本的情節;還有人將這個數字提高到將近每人每天380升。
讓我們保守地估算用水量的上限(該上限仍低于美國舒適標準的用水量),并保證其成為基本的人權,以布須曼人的方式為準,彼此認同并彼此尊重。這種個人權利的背面就是,我們必須同時擔負起用水的個人義務。
人類的天性開始得到發揮。面對干旱與困頓帶來的限量用水,布須曼人的行為準則讓人們可以不拘形式地就水資源需求進行協商,互相結為搭檔,彼此調配用水的多少。人們對水的需求越來越大,可供利用的水越來越少。布須曼人通過整合水權,促成一個親密而豐足的社會。
布須曼人古老而富彈性的行為模式,使他們得以在極度干旱的時期存活下來,甚至能幫助今天其他的地方來適應激進的氣候變化。

雛菊在干旱地帶頑強地生長攝影/CFP/CFP
還用干凈的水沖廁所嗎?完全不必在意重復利用,我們可以用干燥凈化過的尿液來沖廁所。洗澡水呢?我們仍然可以好好洗個熱水澡,但需要換成低流量、高氣壓的噴霧噴頭,然后把下水系統通到后院里。
但這種不成文的權屬,看起來正是自由主義者們向聯合國極力呼吁的——其背景通常是結成公約的國家,代表各國人民在聯合國召開聯合水會,完全不帶商業動機。如果說有什么不同,就是布須曼人總在發現對立面。他們并不是害怕交易本身,只是交易水資源時本來就缺乏保障機制。
那時,政府的主要任務就是保證其公民及集體的用水權利——那些已經擁有的,或通過互惠互利多邊交易來的用水權利。這種用水權屬具有私有性與可剝奪性,不同于所謂的全球水運動所倡導的高級家長式的生態文明。所有在城市和郊區長大的人們,早就放棄了我們對于水,對于行政,或對于國家調控制度所具有的權利與義務。
到了那個恒久干旱的時代,欲望將失去用武之地。在布須曼人的世界里,人們可以在干旱地區權力規則下進行水的交易,換言之:由大自然主宰的自由貿易。這種自愿交換儲藏水的行為,會激發多重人性化的副產品,在限額與分配的過程中,在具有自主意識的每一個權力擁有者中間,在你和我的中間。
首先,我們應該用全新的觀點來重新認識水的價值,就像新主人審視一輛二手車那樣。下一步,我們需要逐步減少需求。還用干凈的水沖廁所嗎?完全不必在意重復利用,我們可以用干燥凈化過的尿液來沖廁所。洗澡水呢?我們仍然可以好好洗個熱水澡,但需要換成低流量、高氣壓的噴霧噴頭,然后把下水系統通到后院里。洗碗機和廚房水槽里的水也可過濾再利用。
通過減少對水的需求,節能高效的用水者——那些已經習慣了坐飛機、使用手機的人們——可以積攢下“水積分”,這些積分可以送給朋友與家人,或轉讓給那些用水多的鄰居、耗水量大的陌生人,甚至給一些費水的企業。
當我想到許多年后我們將面臨的那場持久大旱,我的腦海中總是浮現出我最后一次看到他們覓食的情景:冷靜、無畏、警覺,故意在又熱又干的卡拉哈利沙漠中大步走著,兀自輕唱起古老的歌……唱給自己,唱給所有想聽歌的人。
我們應該贊同將雨傘變成盆子,不只將雨擋開,還能收集雨水:每家每戶都應該嘗試“肥水不外流”,收集從樹冠上流下來的雨水,然后儲存在地下水箱里。相關的技術已經都開發出來了。而且減少需求與擴大供給的要求又會刺激更多新的技術,從政府到民間,甚至到每一個家庭都會有新的創意。
我們將敦促政府全國范圍內提高用水率,獎勵節水成績,提高節約得來的水的價值和引導更有效的水交易,當然還要持續儲存更多的野外積水,用以保護需要水的瀕危物種。
無論布須曼人原本的行為準則是多么簡單或本土化,這仍然是可以從下至上復制與推廣的。從城區公共設施到大片灌溉區域,再到國際間的跨界流域都可應用。賦予水歸屬權與交易權,會將消耗量大的各種沖突,轉為一種謀求共生的合作關系。
安全專家們認為,像布須曼人這樣的水交易可以減緩各國間為爭奪跨界水資源而產生的緊張關系,像格蘭德河、科羅拉多水系、五大湖以及哥倫比亞流域帶來的矛盾就會減輕,甚至中東的相關問題也能得到解決。總而言之,內陸國家博茨瓦納如果想從周邊國家中突出重圍,就應該向自己國土干涸之心上生活的布須曼人學習。
我或許準確地翻譯了秋洛科洛歸納的意思,但也可能有偏差,這其中有堅強的她,有她謙遜的族人,也有我們——卡拉哈利之外的更頑固、更揮霍、日漸饑渴的文明人。在生活中,她從來不破壞規則,也從不對朋友親人指手畫腳,更別提對我們這些外國人。旱災到來的時候,面對全副武裝的空前壓力,她仍是一位舞者,舞到最后,以她自己的方式得到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