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曹 凜
蒙元水軍的發展從無到有,隨著西征中亞、歐洲,蒙軍有了“炮水手元帥”與造艦大匠職稱,說明水軍有了初步建制,到滅金時水軍實力得到增強,而與宋水軍長達40年的糾纏,元水軍力量空前發展,元統一中國后發動了對日本、西沙和南海的遠洋戰爭,水軍船只狀況的查驗水準也不斷得以提高。
1184年前后,成吉思汗率蒙軍進攻草原敵人蔑兒乞族時,需要渡河作戰。當時成吉思汗無水戰部隊,過河乘坐的是臨時用藤木皮革等捆綁而成的木筏船、以浮囊作為輔助浮力的渾脫舟等。臨戰前,成吉思汗治下軍吏察看這些過河船只的建造質量:筏船由十數根長圓木排列而成,木筏排木兩頭用皮革和細藤等穿孔捆綁,因圓木粗細不勻,軍吏察看筏木柱間是否存有縫隙,如有命船匠用七八寸長短的木榫楔入和豬鬃草等束薪填補緊密,以免河水滲漏進船底;渾脫舟多為前尖后方船型,軍吏巡檢渾脫舟四周捆綁的牛羊浮囊數量是否充足,浮囊是否充氣,浮囊口捆扎是否緊閉,渾脫舟兩側是否有捆綁牢固的數根豎木做護欄,以免風浪大時人員與物資顛跌入水(見《蒙古秘史新譯并注釋》P109及《內亞游牧民族的船舟》(陳慶隆))。
軍吏將巡視情況匯報給成吉思汗:這些舟船可運送大批士兵渡河,但船上無法裝備戰斗武器,只能作為浮渡運載工具。成吉思汗知悉后揚長避短用騎兵打敗了蔑兒乞族軍隊。
1206年,成吉思汗率軍遠征烏茲別克斯坦及土庫曼斯坦地區的古強國花剌子模時,大船匠張榮(1158-1230) 領軍匠隨軍作戰,1208年軍至莫蘭河,他監督大批漢人工匠在當地日夜伐木造船,一月后 “縛戰艦百艘”,交付使用前張榮陪同高級軍吏巡察船隊狀況,軍吏見不同于“巨筏、革舟、木筏”等以往蒙軍的簡陋,戰船結構堅固,具備一定防御能力,船底采用中原水密隔艙設計,隔艙板把船艙分成互不相通的一個個艙區,有利于蒙軍分批乘坐,船尾甲板處用厚木板搭墩,設置固定炮臺,可安放一座回回炮,四周用臂粗的長木搭架,木板釘牢,起隱蔽作用,還能遮光擋風,下雨時,雨水順木槽流落船外。
蒙軍打敗花剌子模軍后,張榮因督造戰船100艘而立功升任“炮水手元帥”(《元史》卷151),又稱“大匠張公”(《西游記校注》(蒙古史料四種本)下)和“兀速赤”,所謂兀速赤,是指能夠制服水的人(見《元史語解》卷22)。
1211年,蒙軍主戰場轉至金國方面。限于北方地勢條件,金兵沒有強大水軍,但局部戰爭有時因地勢原因金國又不得不配備內河戰船,蒙元軍隊針鋒相對設立了“炮水手軍”與“船橋軍”的建置,即以軍匠首領身份負責造船架炮的工作。1214年薛塔剌海被任命為“炮水手元帥”(見《元史》卷151),1232年高麗應蒙元要求提供了大型軍船30艘水手3000人,配合蒙軍攻打金國首都汴梁(見《高麗史》記載)。
1234年窩闊臺滅金后,蒙軍集中精力與南宋進行戰爭,水軍的力量隨著戰爭的深入而不斷壯大:如1235年蒙軍造木筏偷襲宋艦,蒙軍塔思部將劉拔都兒戰前查勘木筏狀況:木筏堅實寬大,遇到風浪不會變形,一些大木筏配備船帆,但見船帆由長方形木框制作,長寬約一丈,上面捆扎蔑蓬,厚而結實。水戰開始,蒙軍有帆蓬的舟筏借風力駛近漢水江面上的宋艦,打了宋水軍一個措手不及,元水軍取得了勝利(見《元史》卷119)。
1236年蒙軍圍困湖北今縣,(《鶴山集》卷29)記載:宋將奏報“蒙軍自枝江、宜都境上,伐竹木毀廬室,斧斤之聲日聞,直欲為渡江計”,蒙軍拆宋境民房造船。期間蒙軍監吏察看的主要是建船進度、船只兵力運輸量和船只堅固情況,很少對船只作戰能力提出什么要求。
由此可知,蒙元水軍的建立一開始是依靠自己力量,制造的多是“巨筏、革舟、木筏”,由各軍中的炮水手和工匠操辦,相關監吏督驗造船。后來,元朝監察御史王憚(1227-1304)上奏《論大作水軍事狀》:“招募兩淮黃河上下并南人歸順者,兼用其力,船艦一依宋法”(見《秋潤先生大全文集》卷86),元水軍開始以虜獲宋戰船為主,充實水軍戰船力量。
1255年,元在金沙江與宋水軍作戰取得勝利,收繳宋戰船200艘(《元史》卷154)。由于金沙江寬闊,江水洶涌,暗礁眾多,元軍監吏上船仔細察看收繳船只狀況以備己用:戰船大多寬大,不受河岸寬窄限制;船身堅固厚實,可經受一般性礁石刮蹭力;船上多配備槳舵和蓬帆,因為在金沙江里船隊行駛,如果沒有舵,船就會失去控制,觸礁遇險,而沿上游溯流而行,必須掛帆或人工拉纖才能前行。
至忽必烈即位前,蒙元軍隊虜獲的宋船有蒙沖、戰艦、糧船等,種類龐雜,加上朱清張 的數百艘海盜船,元水軍體系初顯端倪:水軍編制成立了水軍元帥府、水軍萬戶府和千戶府、炮水手元帥府、炮手軍匠萬戶府等。水軍還擁有炮水手工匠與弩軍工匠等。

1257年宋沿海制置使吳潛奏報元軍將領李 在海州(今江蘇連云港)大量招募南人工匠建造戰船與宋作戰(《許國公奏議》卷3),由于當時江南兩淮地區宋水軍力量強大,這一情報并未得到南宋朝廷的重視,使得元軍順利擁有了自己的先進戰船,足以與宋水軍抗衡一時。元朝制造船只的技術能力得到進一步地提高。
海州船匠制造的船艦仍是元承宋制“一依宋法”,元宋時期江浙一帶的中型戰艦多為刀魚船,如《宋會要輯稿》記載:“措置合用刀魚戰船,已行畫樣,頒下州縣”,宋朝李心傳編撰的《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7還記錄下了刀魚船的具體船型數據:“尾闊可分水,面敞可容兵,底狹尖可破浪,糧儲器杖置之簧板下,標牌矢石分之兩旁。可容五十卒者,而廣丈有二尺長五丈。”元監吏依照宋船匠提供的圖樣數據,審核新船是否符合標準:但見船體以龍骨為主構架,一些艙壁四周還設有肋骨,其先進的造船技術令元監吏嘆服。
忽必烈重視水軍力量的建設,1260年即位后,元水軍實力開始迅速壯大。忽必烈任命解誠和張榮實各為水軍萬戶,統領全國水軍。其中解誠為兩淮及荊襄地區的水軍將領。解誠還兼都水監使,負責查勘戰船質量與作戰河道選擇工作。《元史》卷165記錄解誠:“解誠,易州定興人,善水戰,從伐宋,設方略,奪敵船千計,以功授金符、水軍萬戶,兼都水監使。焦湖之戰,獲戰艦三百艘。” 焦湖即今之安徽巢湖,具有“淮右襟喉、江南唇齒”的戰略地位,而船在巢湖水鄉猶如馬在草原,是當地必備代步工具,解誠將繳獲來的300只宋船集中到藏舟浦水域,然后對300艘船只進行 “體檢”,結果有喜有憂:多數戰艦結構良好、船艙寬大,少數船只破舊老化安全性能差,武器裝備不全。解誠命部下對不合格的船只實行修補改造,配備好動力和武器設備,以裝備元水軍。
1266年,元將董文炳在河南與湖北共造戰艦500艘;同年山東統軍副使王仲仁造戰艦于汴梁(見《元史》卷6)。這幾處新船造好后,各地監吏對新船進行了船型驗收,并將查勘結果匯報給了解誠。
都水監使解誠考慮到船只要運輸大批人馬的情況,要求在船體甲板及上層建筑的開敞部分裝設至少高2尺的安全護欄或舷墻,并以不妨礙槳櫓正常操作為準。防護欄安裝到了這數百艘的戰船上,實戰中起到了很好的防護作用。
1273年東海的朱清張 率他們的海盜船隊投靠元朝,元丞相伯顏派董士選率監吏查勘這500只海船質量,驗收結果令董士選十分滿意,良好的船只狀況也為完成以后的運送國寶和海上漕運任務打下了堅實基礎。
同年,《元史·世祖本紀》“劉整教練水軍五六萬及于興元、金州、揚州、汴梁等地造船二千艘”。劉整字武仲,宋人,曾以18騎攻下金國信陽,后以所領15軍、州戶30萬投誠元朝,南宋為此丟失大半個四川,戰爭形勢急轉直下。劉整還在襄樊為元朝創建了一支強大的水軍,使南宋依據“襟江帶海”建立起來幾道水上防線的巨大優勢蕩然無存。
早在1268年,陜西與四川行省就造戰船500艘,交付劉整使用(見《元史》卷6),劉整深知南宋的水軍實力與戰略思想:“巨浸湍流,蓋今日之長城也;樓船戰艦,蓋長城之樓櫓也”(見《歷代名臣奏議》宋末尚書章誼書),因此查勘新造戰船后,提出了未來要大量建造“水哨馬”“撥都兵船”等輕靈快艦以應對宋樓船戰艦的策略。
經得元世祖忽必烈同意,1273年劉整在各地造船2000艘,船造好后監吏查看船只質量:這些戰船多為輕便型快艦,船體狹長,船板多用各地優質木料如杉木、樟木和楠木等制成,粘補縫隙的采用麻絲、熟石灰與桐油混合料,桅帆與船舵一應俱全,由于元朝重視對鑌鐵兵器業的發展,戰船還依據劉整要求安裝了突火槍、回回炮和強弩等中遠程武器。
這2000艘戰船為劉整取得在中國歷史上著名的襄樊戰役的勝利立下大功,大大縮短了元滅宋的時間。襄樊戰役劉整指揮“水哨馬”“撥都兵船”等輕靈快艦船隊利用炮弩等多次突襲敵軍,南宋樓船大多連在一起缺乏機動性,且宋樓船無順風時依靠人力劃槳船速緩慢,宋水軍以失敗告終。
1276年元統一中國后,遠洋航海頻繁,和平交往是元朝遠洋活動主基調,但軍事討伐和擴張也占有一定比例。1281年攻日艦隊第二次鎩羽而歸后,忽必烈把注意力轉向了南海與西沙諸遠洋海域。1283年11月元將也罕的斤“于阿昔江、達鎮西阿禾江,造舟二百”以斷緬軍水路。船建好后,監吏查看船況:船木由當地工匠砍伐的昆甸木、楸木和緬甸櫸木等當地硬木制成,可長時間抵擋火攻;船梁由一根硬木貫穿船體,過險灘時碰撞到江巖崖石,不會輕易散架;船只還配備了長短不一的多根船梢,可同時撐船前行而互不干擾。
監吏查巡船只狀況后,新船交付元軍使用。也罕的斤率軍乘坐這200只戰船沖破緬軍象陣、騎兵和步卒的三重防線,砍殺背負置短槍數十的戰樓的百數頭戰象,擊殺萬余人,攻入緬甸江頭城,取得局部戰爭勝利。1286年忽必烈再派千戶張成“敕造戰船,將兵六千人征緬”,于次年蕩平緬甸,“乃定歲貢方物”(見《元史》卷210》)。
1282年,占城(今越南)國王不甘臣服于元庭,扣留了途經占城去往馬八兒國(今印度)的元使船,忽必烈大怒,以“既服復叛”為由,派元帥唆都“發淮浙福建湖廣軍五千,海船百艘戰船二百五十”討伐占國。水軍船隊在廣州港集中,由監吏做最后的船質統一驗收核察(見《元史》卷210》)。
監吏上船查勘艙壁板的拼接質量:只見艙壁板的橫向板列相互間開有凸凹槽,凸凹槽增強了艙壁的整體剛性,避免了艙壁板列的相對錯位。這種先進的拼接技術,在中國宋代及以前都沒有記載或古船文物出土,令監吏大開眼界,廣州當時已擁有高超的造船技術,并能造遠洋大海船,元朝來華的旅行家伊本在《伊本·巴都他游記》中記載:中國大商船高四層,“每一大船役使千人”:可載水手600人、士兵400人,“此種巨船只在中國的刺桐(泉州)或廣州制造”。
元朝水軍從廣州港出發到占城港,于次年6月打敗占城水師,國王逃居山中藏匿。唆都水軍也損失慘重,沒有一舉侵滅占城。1284年占城國恢復向元納貢政策。1289年兩國恢復正常關系。
爪哇國位于馬來西亞和蘇門答臘東南,海上軍事地位極其重要。1292年忽必烈派大將史弼、亦黑迷失、高興率福建江西湖廣三省兩萬士兵、艦船千艘,遠征爪哇國。2月,艦船千艘齊聚福建泉州后諸港,由元著名水軍將領及四下西亞南亞的遠洋航海家亦黑迷失,率泉州市舶司的監吏查看船只質量。
據《元史》卷11載:泉州1281年對海船已是 “止令輸稅,不再抽分”,即船至國內他處只交行商稅,證明泉州當時已是中國海關的總關,監吏查驗船只狀態與貨物價值的經驗也非常豐富。
亦黑迷失率市舶司監吏驗看遠洋戰船的船殼是否堅固,船上動力設備是否配備齊全。監吏還驗收飲用水柜設置,要求遠洋船只必須都裝上水柜,水柜安置在船中兩桅之間的底艙(船體最安全的位置),監吏察看水柜的密封性能是否良好,水柜大小是否符合130到190立方尺的設定容積,取水開口是否在水柜頂部,開口木蓋是否封口緊密,以防飲用水變質。
監吏還察驗水軍居住艙,發現很多船艙過于狹窄,密封性能差,艙門矮小,緊急情況下士兵難以快速集結。亦黑迷失重新設計了船艙大小并擴大床榻間距的方案,命船匠翻修居住艙,以適應遠洋渡船人體的基本環境需要。
亦黑迷失邀請回回炮手軍匠阿老瓦丁副萬戶來泉州查驗船上回回炮的質量,阿老瓦丁察看炮座是否牢固,石彈數量是否充足,炮軸在炮架上轉動是否靈活且轉動角度大,固定在軸上的長桿“梢”是否數量多,一般說來梢數越多,拋射的石彈就越重越遠。
針對發現的問題,船匠對船只進行了加固修補,多數戰船添加了回回炮裝置。千艘戰船煥然一新,水軍等待起航遠征,朝廷為確保艦隊順利出發,在1292年6月緊急頒布了暫禁兩浙、廣東和福建的商船出海的告示。艦隊與爪哇軍作戰至1294年,忽必烈去世,元水軍隨即返國,對爪哇國的遠洋征戰也以不勝告終(見《元史》卷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