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統奎
2011年大事件糾結復雜,我們從中讀出了民眾對安全感的渴望。
生命的權利、財產的權利、發展的權利,這是社會公平的三大基石,生命、財產安全是第一位的需要,這個安全感要是被威脅了,人們就會普遍覺得不公平。本來,貧富差距加劇已經讓人們感覺發展的權利被剝奪,如今生命、財產安全的脆弱更讓人們普遍感到焦慮和不安。
這是“社會轉型的焦慮”。一位企業家形容說,社會轉型期相當于戲院剛說要演戲,大家搶板凳,這個時候鬧心的程度高,都覺得不公平,因為每個人的角色都不是事先確定的。人們愿意接受一個穩定的秩序,在已經開演的劇里每個人都去找適合自己的位置,那這個社會就能夠持續穩定地發展下去。
這個“穩定的秩序”如何做得到?我們依然在探路。
不安全感反思
2011年,誘發人們爆發不安全感情緒的是溫州動車追尾事故。
善良的溫州市民徹夜排長隊獻血,但他們的眼神是“嚴肅的”。那些煤礦安全事故讓我們看到低收入者的生命是那樣卑微,動車事故又讓我們看到,在這樣一個時代,哪怕你是中產階層,生命亦是那樣卑微。外企中白領們向來自認為是一批生活得高枕無憂的人,這一次,他們在微博上表現出來的不安全感不亞于任何群體。我們還看到企業高管、報社高管等精英群體也公開表達了他們的不安全感。
一起動車事故,我們看到了生命的脆弱,也看到了人們生命權利的覺醒。
2011年,誘發人們爆發不安全感情緒的還有富人移民風潮顯性化。
招商銀行發布的一份《中國私人財富報告》中,中國大陸億萬富翁有27%已完成投資移民,47%的人正在考慮移民,兩者合計占74%。研究發現,富人移民最主要的原因是財富安全問題,對市場安全有不信任感,同時對財產安全亦有顧慮。為了撫平社會不滿情緒,不少企業家都選擇做公益,不料又碰上奇怪的“三重一輕”:中國社會重在追問捐款人,重在追問動機,重在追問組織責任,而輕于過問體制和效果。
我們需要集體反思,要不要向美國社會的公益風氣學習:不追問捐款者,不追問組織,不追問動機,重在程序的公正和效果,對慈善組織持肯定態度并且稱贊其細小的創新。面對“原罪”問題,要不要給第一代富人時間和政策,鼓勵私人的公益基金會成立,讓所有人看到財富創造者的財富最終會流向社會,惠及民眾?
2011年,誘發人們爆發不安全感情緒的還有大連PX事件。
大連福佳大化PX項目顯示了地方政府發展的壓力和市民安全權利意識的覺醒之間的沖突,最終政府被迫叫停項目搬遷。幾年前,廈門人也用“散步”叫停了PX項目,今年大連人重演了這一幕。
事實上,PX項目的危害并沒有人們宣揚的那樣可怕,為什么市民如此強烈反對呢?深層次原因是,普通市民發展的權利未得到優先考慮,福佳大化PX項目作為大項目當然能為當地政府提供大量稅收,但許多大連人卻認為這個項目損害了大眾的福祉,一個綠色、潔凈的旅游城市才符合公共利益—旅游是一個藏富于民的產業,普通市民通過創業來分享發展的權利和好處。
民心變了,對生命的權利、財產的權利、發展的權利,人們不再不聞不問。
社會向善的路徑
臺灣歷史學家許倬云指出,中國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大家拼命賺錢,精神生活空虛,不知道為什么活,也不知道應該共同遵守的標準和尺度在哪里。從以上3個典型案例中,我們都讀出了“錢”這個字對社會集體安全感的侵襲和破壞,當前中國面臨著比經濟衰退更棘手的危機—精神硬著陸。經濟的中國和心靈的中國,差距急劇拉大。這也是中國政府在“十二五”規劃中,高舉民生幸福大旗的重要背景。
美國社會貧富差距一點也不亞于中國,為什么一般人不覺得自己的發展權利被剝奪,遺產稅與再分配制度,包括社會保障制度是潤滑劑和平衡器。
在最近出版的《理想豐滿》一書里,馮侖建議開征“遺產稅”。美國收50%的遺產稅,馮侖認為“中國未來至少也得收一半”。政府收了遺產稅以后辦學校、改善醫療條件、治理環保等,最后普遍造福老百姓。
有人說,假如中國大陸開征遺產稅,富人移民潮會更兇猛,比如香港和新加坡是沒有遺產稅的,很多人已經移民過去。不過,這些地方并不是無限量接受移民的,而且移民門檻越來越高。至于移民美國,那里是50%的遺產稅,而且是全球征稅,稅收管理比中國更嚴格。換言之,中國開征遺產稅所引發的財富外流并不可怕。美國富豪那么喜歡捐錢,在很大程度上跟遺產稅有關。遺產稅增加了社會公益的資產,促進財富在人群中橫向再分配,調節了社會公平,也是解決貧富差距問題的重要手段。再來,人們知道富人的錢反正是要捐的,心理就平衡了。
中國什么時候開征遺產稅合適?太早了不行,太早大家就不掙錢了。太晚也不行,太晚第一代已經交給第二代。有一個報告說,現在大概有20%左右的富人已經把權力交給第二代。記者接觸富二代群體,亦注意到富二代都在準備交接班的過程之中,未來10年將是交接班高峰期,10年后富二代將真正崛起成為頂梁柱。如果到那個時候再開征遺產稅,第一代的遺產稅已經轉給第二代,那就收不著了。
另外一個問題是稅率,假如是50%的話,就是價值100萬元的遺產要交50萬的稅。如果遺產是房子,就得變賣房子,還得現金,這一過程完成后,可能只剩下70萬~80萬,再交完遺產稅,所剩不過20萬~30萬而已。正是這樣一個遞減法,讓富豪們選擇在活著的時候捐出去。有了遺產稅,社會仇富情緒會慢慢消失。這樣,富人也就不必張皇失措地移民了。一個互助的社會,一個溫暖的社會,自然會走向一個有序的社會,對所有階層而言,都是值得呵護的。
那么,遺產稅如何促成一個安全感的社會的形成呢?馮侖發現一個規律,在選擇交遺產稅和捐給社會之間,美國大富豪喜歡選擇后者,因為美國有捐贈免稅立法,美國富豪捐一塊錢事實上只捐了5毛錢。而中國企業家,目前捐一塊錢相當于捐了1塊5毛錢,因為中國除非捐給官辦基金會否則不能免稅,它是在完稅后再捐的。正是這個差別,使中國發生了曹德旺捐35億元的股權,卻要計算6億的稅這樣的笑話。因此最近人們都在呼吁制定《慈善法》盡早達成共識,盡早頒布,推行普遍的捐贈免稅政策。一旦這樣,中國富豪們會更有動力設立私人公益基金會,或直接捐出善款,轉型做慈善家。
這些錢會給到各種各樣的公益組織,流向民間。在美國有12萬個公益組織,中國現在只有2000個。每一個公益組織都是相對獨立的,這樣社會越來越強大,公益舞臺越來越大,政府越來越小,這是一個趨勢,符合未來公民社會、法治社會的要求。
馮侖主張,民營企業由簡單做慈善,轉變成更多去推動公益事業,通過組織、制度、效率的改善,通過治理結構的提升,通過專業人才的努力服務,逐步擴大公益的覆蓋面,使它在被考核、被監督的前提下,更好更有效地開展工作。這對公民社會的建設具基礎性作用,是近百年來社會進步的重要創新。
當下,私募公益基金會和家族公益基金會也已形成了新的公益力量,現在已是公益事業發展最有效的推動力量和領導者。
富人向善,社會變大,政府變小,公民社會壯大,何樂而不為?
對于政府而言,遺產稅將是一個很大的新財源,它也能緩解地方政府發展沖動。根據統計,現在中國有60萬億私人財產。等到中國開征遺產稅的時候,這些資產可能已超過100萬億。中國現在一年GDP總量也才4萬億出頭。因此開征遺產稅,政府顯然有極大動力,關鍵問題是時機。這樣,“政府都替人民安排好了,富人的財產都是大家的,就算你坐擁百億,除非你有本事不死,一旦去世,這都是社會的錢,有產者想把錢在中國傳下去的夢想顯然要大打折扣。對于老百姓來說應該鼓勵富人好好賺錢,因為他越富,咱沾光越多”。
民心從來期待公平公正的社會,順之者民有恒心,逆之者民亦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