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林

2011對于中國企業家而言,或是悲催的一年。
國內,宏觀政策嚴防死守,絕不輕易更弦易章;國際,歐債危機深不可測,反傾銷五花八門。大浪淘沙滄海橫流,中國企業家在這一年里不得不各顯泳姿,看誰能在不確定的湍流中保持繼續生存的能力。
我們不妨為這些艱難生存的企業家畫個群像,找出他們最具共性的特征,看看在政策摧城、略顯困難的年景里,中國企業家們會留下一個什么樣的合影。
而與國企當家人身上更多的官員氣質相比,民營企業家或許離我們所欲表達的商業文明會更近一些。
商人之殤
如果沒有2011年9月開始曝光的溫州商人跑路潮,2011年貼在溫州身上的標簽本應是7·23動車事故,但繼7·23事件國務院總理溫家寶一下溫州后,緊接著的10月5日,溫家寶再下溫州,此行任務仍是救急,但要救的對象已不是交通事故的死難者,而是撲朔迷離的金融困局。
溫州企業家跑路本來在2011年初便已經有之,但當9月中旬溫州第一個獲得全國馳名商標的信泰集團的老板胡福林的出走使得此話題成為媒體焦點。
企業家跑路原因頗有共性,均是想轉型—去借貸—貸來錢或炒樓或投不熟悉的新項目,銀行貸不來只能去找民間金融機構—宏觀環境不景氣,樓市低迷,新項目成了無底洞,于是還不上貸—于是,跑路。
其實,就全國商業誠信而言,溫州商人是口碑較好的,早年間,中國人民銀行曾對全國各區域的信貸收益及風險進行等級劃分,包括溫州在內的浙江均處于低風險、高收益區,商業環境絕對位于全國前列。
至于客觀上解決了溫州人創業“第一桶金”的民間金融平臺“呈會”,之所以能夠在政策夾縫中保持如此好的信用,也得益于溫州商人持之以恒的誠信。溫州人作“呈會”之初就算得清清楚楚,而且有單據和個人的簽名,實際上等于是簽訂了正式合同一樣,具有了一般意義上的法律效力。誰若反悔或退會,按溫州人所說的重則要“吃官司”,輕則要退出“江湖”和當地的圈子社會,但其后果是相當嚴重的,也就是民間所講的“人情信用”與“面子”已徹底失敗,將來很難再在社會上有“立腳”之地。
何以出現如此規模的商人跑路已非個案所能解釋,其背后折射出傳統的民間金融模式在宏觀調控特別是嚴苛地產政策以及壓縮信貸雙重壓力下的無力,以至于頻臨崩潰。
面對強大的政策之手,市場已無還手之力。
解鈴還需系鈴人,地方政府開始出面隔海喊話,希望跑路者回來,中央政府給生產經營陷入窘境的溫州中小企業開出的藥方是減免債務提供優惠貸款,關于政府將拿400億救溫州的傳聞甚器塵上,關于是否該救溫州人的商業倫理大討論成了本年度中國各學校MBA課堂上的熱門案例。
而據溫州市《2011年前三季度溫州經濟形勢分析》報告顯示,今年1~8月,規模以上工業虧損數量同比增長35.1%,虧損額同比增長53.9%。于是,有人嘆到,這樣的產業救了又能怎樣?
2011,吊詭之處在于,如果說政府真的能夠救活溫州,說明這個被《華爾街日報》比喻為“資本主義復興之城”曾為之自豪的自我修復能力已經遠不如前,這遠比幾個老板跑路對溫州傳統商業文化的沖擊更加可怕。
慈善也不易
如果說溫州商人們的集體跑路凸現了商人們對自己傳統底線的把牢或有不逮,那么對于福耀玻璃老板曹德旺而言,2011或許讓他心生遺憾的就是退出自己一手創建的河仁基金。
早在2009年2月,曹德旺就計劃捐出其家族所持有的部分福耀玻璃股份用來成立慈善基金會。但只有進入實際運作后,他才發現,辦個民間慈善基金有多難。
2009年3月起,國務院僑辦作為河仁慈善基金會主管單位,民政部作為登記機關,邀請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中國證監會、法制辦等部委相關負責人召開兩次協調會,并將河仁慈善基金會的構想上報國務院。
然而就在艱難問世的河仁基金成立不到半年,曹德旺卻選擇了退出河仁基金,他自己的解釋是,“因為中國很缺慈善方面的人才,我們考慮到他們(中國慈善總會)比較熟悉業務,懂得怎么跟政府打交道,也知道怎么跟社會銜接,所以聘請他們的人當秘書長?!?/p>
然而筆者在與曹家人細聊此中深意時,他們卻欲言又止,但愿這是曹老先生心胸寬廣用人不疑而非我等所揣測的另有內情。
曹德旺是一個不愿糾結是非之人,談及他在南方某省投資不利的傳聞,他大手一揮,“省長歡迎我但下面的基層政府總是想剝我一層皮,于是我就干脆不在那里建廠了?!被蛟S這就是他的行事風格。
對于民營企業家而言,慈善并不是一條容易走的路,著名慈善基金壹基金走遍全國但公募項目仍無處落腳,李連杰不得不向媒體訴苦。恰好深圳市與國家民政部簽訂協議,試點民政事業改革。這才使得深圳壹基金成為深圳第一家直接登記成立的公募基金會,并在2011年正式掛牌。
從2006年中國第一個民營企業家設立的非公募基金振滔基金成立至今,由民營企業家設立的慈善基金確如雨后春筍,但遇到的麻煩也如山間老林盤根錯節。總體而言在絕對數量增長以及運作方式創新層面,中國民營企業家在2011年成績頗大,有人形容,“這年頭如果你是個企業家,沒有個慈善基金都有點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的感覺。 ”
社會學家費孝通曾將中國社會結構的基本特征總結為差序格局,中國社會的格局是“以‘己為中心,像石子一般投入水中,和別人所聯系成的社會關系,不像團體中的分子一般大家立在一個平面上,而是像水的波紋一般,一圈圈推出去,愈推愈遠,也愈推愈薄”。
而中國企業家對慈善的熱衷,或能打破傳統的中國商業文化中的差序格局,并在嘗試為進入公共領域而努力。
梁穩根猜想
2011年快結束時,重慶力帆老板尹明善發了一番感慨:“如果我們和國企斗,輸的一定是我們,因為國企后面還有國有銀行、國資委和政府的強力支持,如果我們硬要跟它斗的話確實是雞蛋碰石頭?!薄皩γ駹I企業家提出三個勸告:不可讓政府不高興;不可讓銀行不高興;不可讓國企不高興。”
話雖是老生常談,但卻能看出幾分端倪,那就是民營企業家對自己社會地位特別是政治地位的不滿,這也可以解釋為什么當中國首富梁穩根或將從政的消息傳出后,所能引發出種種猜想的原因所在。
這幾年,大型央企和地方國企負責人進入中共中央委員會并不鮮見,如現任福建省省長蘇樹林,2002年就以央企中石油副總經理的身份入選十六屆中央候補委員,又如地方國企海爾集團首席執行官張瑞敏已擔任兩屆中央候補委員。但在相當長時間內,雖然非公經濟在國民經濟中所占比重越來越大,但非公經濟的地位一直不高,民營企業家也被排斥在執政黨的權力中心之外。
回顧2011,如果說我們真的需要構建中國特色的商業文明,恐怕還得從如何界定政府與市場的關系談起,否則我們來年又不得不去面對這樣一個“偽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