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問康菲

賀莉丹

“獨立第三方”是誰？

目前康菲石油中國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康菲中國）關于海洋生態評估工作進展如何？由誰主導？

“康菲中國已經通過獨立第三方展開相關的環境評估工作。該工作還在進行中。”8月29日，康菲中國在接受《新民周刊》記者采訪時表示。

對于公眾關心的渤海灣是否受到蓬萊19-3油田溢油生態危害的問題，康菲中國總裁司徒瑞（Georg Storaker）在8月24日的北京發布會上稱，康菲石油已經展開相關的生態評估工作，已派出100多人步行幾千公里考察渤海沿岸，收集了56份樣品，全部送至獨立實驗室作檢測分析。

司徒瑞稱，其中只有兩份樣品的油脂膜與蓬萊19-3油田溢油一致，這兩份樣品取自被沖刷上岸的B平臺圍油欄的一塊殘片，還有三份油樣也與溢油有很高相似性，“其他51份油樣與蓬萊19-3溢油沒有相似或一致性。”這與此前5天康菲中國發表的聲明一致。

“聲明中所提及的‘三份樣品，兩份取自祥云灣漁場，一份取自淺水灣浴場。這三份樣品與C平臺溢油成分相似，需要進一步檢測確認。”8月29日，康菲中國告訴本刊記者。

“目前我們沒有證據顯示油膜已經登岸或污染海灘”，“康菲中國目前尚未發現對海洋生物造成影響的案例”，8月19日，康康菲中國在其官網發表了一份長篇聲明，否認渤海溢油污染海灘。引發各方質疑。

彼時，康菲中國企業傳播及企業社會責任總監薛東明告訴本刊記者，康菲中國希望能將此次溢油事故“解釋得很清楚”。

但這份聲明卻如火上澆油，引發外界對康菲中國脫責的指責，8月24日的上述發布會也被評價為“一問三不知”。對此，康菲中國公共關系部門一名熟知此事進展的工作人員向本刊記者感嘆:“在失去了最好的說明時機之后，做再多的說明都為時已晚。”

康菲中國如何保證其統計的溢油量不縮水？這正是不少環保人士與學者憂慮所在。康菲中國目前將這個燙手的山芋拋給了“獨立第三方”。而康菲中國所稱的開展溢油總量核實的所謂“獨立第三方”與對溢油樣品做檢測的所謂“獨立實驗室”，分別所指哪些機構？

“抱歉，根據合同，我們不方便透露名稱。”康菲中國答復本刊記者時稱。而對于上述負責溢油樣品監測的神秘實驗室，康菲中國僅對本刊記者表示，“這是一家專門從事此類分析的獨立實驗室，根據合同，我們不便公布該實驗室的名稱。”

康菲中國在這之后對于渤海溢油樣品的選擇與監測，又將持續多久？“對于溢油樣品的選擇與檢測，康菲中國會根據需要開展進行。”康菲中國答復本刊記者。

公眾環境研究中心主任馬軍告訴本刊記者，鑒于該“獨立第三方”是由康菲中國出資參與溢油事故調查與核實工作的，其是否具備足夠公信力？部分海洋生態學者亦對本刊記者表達了此類擔憂，“這種操作模式，是讓‘獨立第三方，變成‘第一方”。

對外界最為關心的溢油量統計問題，國家海洋局北海分局新聞處主任柳鳳林在8月29日接受《新民周刊》記者采訪時表示，作為溢油事故監管方的國家海洋局北海分局有其一套獨立的評估，“我們會實事求是，按照真實情況去做出客觀公正的評估”。

溢油懸疑

截至目前，渤海溢油事故已造成5500平方公里海面遭受污染，其中劣4類水質海面超過870平方公里。康菲中國的溢油處置方法，被國家海洋局指責為，“是臨時性和補救性的措施，難以治本”。

8月25日，國家海洋局北海分局綜合多方信息顯示：B平臺附近未發現油花溢出，B平臺集油罩回抽液體16方，含油量約5.4升，說明B平臺溢油點仍有油污溢出；C平臺附近仍有油花持續溢出，附近海域發現油帶。

這也證明，在渤海溢油事件被宣布已經得到控制的數日后，B、C兩平臺被曝溢油至今未止。

針對B平臺的溢油事故，國家海洋局北海分局局長房建孟指出，康菲中國使用溢油罩封堵漏油，“而溢油罩只是個臨時性措施，溢油罩里包含著抽油，北海分局對抽出的油每次都會進行監測，而監測結果顯示每次都是嚴重超標的”。

“康菲不認為集油罩是永久封堵措施，集油罩的作用是回收從滲油點冒出來的油氣混合物。康菲中國認為預防再次發生滲油的最好的長期方案是解決油藏本身的問題，尤其是斷層封閉及降低油藏壓力。”康菲中國告訴本刊記者，“B平臺目前滲油點偶爾冒出的油氣混合物不超過每天1公升，所有都被回收。”

截至8月25日，康菲中國在蓬萊19-3油田C平臺附近海床一共發現16個溢油點，溢油點的數量由此前9個、10個一路攀升。

“并沒有發生新的溢油。這些新發現的滲油來源仍是殘余的6月17日泄漏出的礦物油油基泥漿，這些殘留的礦物油油基泥漿與淺層泥沙混合在了一起。康菲一共發現了16個滲點，但目前其中的12個已經不可見，目前可見4個滲點，其中的兩個有間歇性滲出。”康菲中國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表示。

8月29日，柳鳳林向本刊記者解釋，C平臺附近海床目前發現的16個溢油點呈蜂窩狀分布，“北海分局已責成康菲中國：一是要徹底查清海底滲漏的準確原因，在此基礎上采取切實有效的措施，控制和封堵溢油，防止新的溢油污染海洋環境；二是要加快C 平臺附近海底油污清理處置工作，并做好海面溢油圍控工作，在現場提前部署足夠的溢油應急響應資源，確保一旦出現溢油，能夠立即得到有效處置。同時，要求康菲中國各項應急處置措施必須在確保安全、不發生新的溢油風險的前提下實施。”

對康菲中國依然在進行的油污清理工作，柳鳳林強調，“首先，在康菲中國清理油污的現場，北海分局的執法人員全程監督；其次，北海分局要求康菲中國提交的處置結果報告要得到第三方的評估認證，北海分局也會采取現場督查等一些手段去確認。”

“毀證”之慮

早在8月初，國家海洋局北海分局亦責令康菲中國對原溢油點周邊海底重新進行一次淺剖和側掃聲吶探測，確定是否新溢油點，并及時提交探測原始數據和評估報告。康菲中國也稱，已完成對溢油事故全油田的聲吶探測，正在做數據分析。

但8月29日，柳鳳林主任告訴本刊記者，國家海洋局北海分局目前還沒有收到康菲中國關于溢油事故全油田的旁側聲吶探測的相關報告。

對迄今有關溢油事故的真正原因，也依然未被披露。蓬萊19-3油田B平臺與C平臺的溢油事故的發生，是不是存在人為事故？B、C兩平臺的溢油事故，事先可不可以預防？

“具體原因還在調查中。”對此，康菲中國簡短答復本刊記者。

吊詭的是，在今年6月底開始，樂亭縣南海濱村的漁民與養殖戶發現，村邊海灘上涌現很多原油塊，從指甲蓋大小到核桃大小不等。當地一些漁民與養殖戶向本刊記者反映，在今年7月份左右，“一些穿著統一制服的人，在村邊的海灘上撿油、收油。”而村民懼于“制服”之慮，并未加以阻撓。

“康菲中國進行渤海灣海岸油污清理與檢測工作，是為了確認本次溢油有沒有到達海岸，海岸邊的油污是否來自本次溢油事件。”康菲中國告訴本刊記者。

在這項“收油”工作結束后，“海灘上比原來干凈了好多。”荀紹斌告訴本刊記者，當地村民據此認為，康菲中國是在“銷毀證據”，“但現在仔細看，海灘上還是能看到原油塊”。

被忽視的油品與海流

山東大學海洋學院副教授王亞民指出了事故中被忽略的兩個因素，即溢油油品與渤海海流因素。他分析，蓬萊19-3油田溢出的原油屬于重質低硫高酸原油，酸值為3.4，是世界上酸值最高的原油品種之一，“這種高酸性的油品對于海洋的危害非常大”，少量原油溢入海水中檢測不出油樣，但它會改變海水的pH值，而一般的頭足類和貝類尤其是雙殼貝類等對于海水的酸性變化都非常敏感。

王曾在2000年左右接觸過青島發生的一起企業洗刷生銹管道的酸洗水案例，當時因酸洗水量很少，企業沒當回事，于是將其直接排入膠州灣海域，結果造成該海域的大量貝類死亡。

綜合分析上述案例，王亞民認為，“蓬萊19-3油田的這種高酸性油品可能會對渤海的貝類尤其是雙殼貝類造成巨大影響。而河北樂亭發生貝類死亡事件可能與之有關。”

為劃清渤海溢油事故與山東長島縣死魚事件的關聯，國家海洋局北海監測中心7月11日特別強調，此次溢油事故“主要集中在蓬萊19-3油田周邊海域和西北部海域，這一污染范圍外緣線東距長島38公里，西距京唐港61公里。”

渤海海流特性一度被忽視。王亞民解釋，具有高溫、高鹽特征的外海水，主要通過渤海海峽北部的老鐵山水道進入渤海，在遼東灣形成了一個順時針環流，在渤海灣形成了一個反時針環流；具有低溫、低鹽特征的沿岸水，主要是通過渤海海峽南部的登州水道流出渤海，進入北黃海和南黃海。這即為通常而言的“北進南出”的密度環流方式。

王亞民據今年之前的數據分析，此次溢油事故的發生地蓬萊19-3油田位于渤海中部，正處于“海流比較尷尬的地方”，“此地是幾個海流交匯的節點處，發生在這個溢油地點的帶油污的海流有可能向南、北方等各個方向流動。”

他分析，在往復流加上渤海海洋環流的復合作用下，蓬萊19-3油田溢油油污將會隨著海流緩慢流動，一部分流至河北、黃河口，一部分有可能最后還要流經萊州灣、蓬萊，直至流入黃海，“這是一個非常緩慢的過程”。

海流流向取決于海風、水溫等因素，每年的渤海海流情況都會有細微變化。王亞民也強調，鑒于今年的海流數據尚未披露，上述評估是據以前類似研究而做出的海流情況初步評估。

“可能過一段時間，這些帶蓬萊19-3油田溢油油污的海流會逆時針環流，漂回山東半島、萊州灣，最后影響到半個渤海甚至整個渤海的可能性，也都是存在的。而山東半島和遼東半島都是主要的養殖區。”這恰為王亞民憂慮之處。

回歸到最關鍵的溢油量統計問題。在以往的索賠經驗中，模擬海流流向是一個爭取索賠的重要方法，“海流流向模擬也是根據溢油量來進行的，而現在，溢油量是筆糊涂賬。”王亞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