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星


藍天,長長的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在舷窗這一側,被藍天所凝視,像極了加曼的《藍》。
震后第二天,終于可以從飛機臨降的福岡起飛了。飛機在正午時候,停留在晴朗的云層之上。眼里所能見的,唯有兩種顏色,厚如無邊雪原的白色云層,和散發炫光的藍色。
時間如同靜止,飛機亦靜止,在巨大的云層上面,幾乎沒有參照物的飛行,一分鐘過去,仍然好像停在原地。再一次想起來地震第一天時候頭腦中出現的那段文字,日本作家夢枕貘的小說中描述的空海和尚,端坐在遭遇風暴的海船船頭,冷靜而淡定。
云層下的大地上正發生什么,并沒有被忘記。選擇淡定,不是選擇無視和躲避。先讓自己平靜與冷靜,才能夠去理解和接受發生的一切。這是我的態度,也是回到東京后我所觀察到的東京人的態度。
黃昏時候,終于回到我居住的東京郊區的小鎮。一切都安靜如常,一天前發生的混亂,一點跡象也尋找不到。除了因為有可能要區域性斷電的消息,讓超市里購買蠟燭的人多了一些外,一切都已經回復平常。
入夜以后,一直到早晨,相繼有四五次余震引起的搖晃。搖晃之時我往窗外張望,行人絲毫沒有慌亂,連腳步都沒有什么變化。昨晚附近的便利店里便當和三明治等食物的架子上的確食物少得可憐,據說東大所在的文京區的超市和便利店的情況更加嚴峻。不過今天中午來到學校的時候,已經一切恢復正常,便利店里面食物也早已恢復充足供應。
巨大的東京市,就如同再生能力強悍的爬行動物,在短短時間內,隨著通信的恢復和軌道交通的復蘇,已經快速抹去了第一天的混亂留下的痕跡。下午,從熱鬧的上野公園到寧靜的東京大學校園,我試圖去捕捉一些關于這場地震的痕跡。
魯迅筆下留下痕跡的上野車站,一支隸屬于國際組織“the Boy Scout Association ”(應該是指童子軍吧)的日本小分隊,正在車站門口向路人募捐。領頭的兩位年輕人姓山崎,是兩兄弟,平時都是普通的公司上班族,在這個周末,帶著團隊里的中小學生,組織了這次自發的行動。顯眼的領巾,淺色制服,還有那些徽章,正是童子軍們國際通用的標志。
上野公園,以及著名的小商品購物街“阿美橫”上,觀光客的人潮絲毫不減。晴朗的午后,早櫻已然開放,引得游客駐足拍攝。來自北國的行走藝人在拉奏傳統樂曲,不忍池畔游人如織,一輛嬰兒車停在湖畔,嬰兒享受著溫暖的陽光。
東京大學附近著名的“湯島神社”,祭祀的是日本的學問之神菅原道真,是考生們祈求考試合格的必去之所。梅花正盛開,花下是掛滿了祈愿的繪馬。湯島的梅花是很有名的,除了祈愿的人們,也有不少隨意散步觀賞庭院的人們。安靜淡然的戀人,或許也是這座城市迅速復蘇的佐證吧。
東京人的淡定,還來自完善的防災體系。在路邊的看板上,醒目地標注了東京大學校園是這一帶的緊急避難所;鄰近校園的湯島地區活動中心,毫不起眼。唯有門口掛著的“已停止接受避難”的告示,提示我們兩天前這里曾經給予慌亂的人們以庇護。東京大學的食堂通道前立著告示牌,告知大家這里是緊急情況下的通道,因此請不要在這里停放自行車;我所就讀的學院自習大廳里,學院老師們以及學生們自愿捐助的食物和水堆放在中央區域,供留在這里學習的學生取用。
地震帶來的唯一的不便是圖書館的關閉。歷史悠久的東京大學圖書館大門緊閉,在兩天前的地震中,圖書紛紛落下,因此目前臨時閉館,職員們正在內部整理散落的圖書。
選擇淡定,然而東京人并沒有忘記潛在的危險,不算太遠的地方還有許多人在等待救援。人們閱讀新聞報紙,關注核電站的最新狀況,觀看NHK直播的新聞發布會,默默地聚焦,默默地注視,默默地擔心,也默默地祈禱。一如上野公園旁邊的這座小小寺廟的山門旁貼出的文字:以悲苦始,終有快樂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