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姬


當地時間3月1日,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指控高盛(Goldman Sachs)前董事Rajat K.Gupta(顧磊杰)涉嫌向Galleon Group(帆船集團)對沖基金經理拉杰·拉賈拉特南(Raj Rajaratnam)泄露內幕消息。這些內幕交易一共帶來了1800萬美元的非法盈利和避損。
這不是高盛第一次面臨SEC指控,也不會是最后一次。
就拿最近的一次來說,2010年4月16日,SEC向紐約曼哈頓聯邦法院提起民事訴訟,指控高盛集團在一項次貸相關金融產品上涉嫌欺詐投資者。8天后,美國參議院永久調查委員會公布了一系列不利于高盛的內部電子郵件。同年7月,高盛不得不支出5.5億美元以了結與SEC間的官司。
此次SEC盡管是針對具體當事人提起訴訟,但對高盛而言同樣又是一場信譽危機。高盛集團預計稱,根據“合理的可能性”推斷該公司所面臨的潛在法律訴訟費用將可能高達34億美元。
5.5億美元的華爾街史上“最大罰單”也好,34億美元的潛在法律訴訟費也罷,對這家世界最大投行(截至2010年3月31日,總資產8810億美元)而言,都只是九牛一毛罷了。特別是在中國建銀投資證券有限責任公司(簡稱“中投證券”)金融衍生品部總經理張曉東看來,高盛這幾年對中國企業的所作所為,比在美國所犯下的“欺詐”要惡劣得多。他在年初出版的《起訴高盛——中國企業當直面金融欺詐》一書中,揭露了以高盛為代表的國際投行欺詐中國企業的手法。張曉東指出,國際投行向中國企業推薦的“金融衍生品”大多只在中國銷售,因為完全是“不平等條約”,而我國大批央企、地方國企、民企和個人投資者并不了解金融衍生品的“陷阱”,在與投行簽約的那一刻就已注定巨額虧損的命運了。
新民周刊:你怎么會想到動筆寫一本揭露高盛金融欺詐的著作?
張曉東:這主要和我前年的一段工作經歷有關。
2008年10月,當中信泰富爆出147億港元的巨額虧損之后,出于不平和好奇,我帶領一個衍生品團隊對合約進行分析,發現中信泰富和十幾家銀行簽訂的10多筆外匯交易中,國際銀行利用它們的定價優勢惡意欺詐。這意味著在合同簽訂之時,中信泰富就已經完敗。
沒想到幾個月后,大批的中國企業和個人投資者相繼爆出天文數字的虧損。
2009年1月東航發布公告,宣稱2008年全年航油套期保值公允價值損失高達62億元人民幣。東航曾請國內一些大牌金融機構看過與高盛等國際金融機構簽訂的石油衍生品合約,但對方都以“太復雜,無法處理”為由拒絕了。有同樣遭遇的還有國航,它在2008年的航油套期保值損失高達68億元。鑒于我們此前對中信泰富的研究,東航在同年3月和我們簽訂財務顧問協議。
我們在接下來的幾個月時間里,對所有合約文件深入研究和分析;開發數學模型、編寫計算機程序對復雜的衍生品合約進行定價和估值;對高盛等投行的產品推介材料、電子郵件、MSN即時通信記錄進行整理和研讀。我們發現,高盛等國際金融機構向國內企業兜售“有毒”金融衍生產品,涉嫌商業欺詐。事實上,2004年中航油(新加坡)巨虧5.5億美元就是高盛一手造成的。但中國許多企業始終沒有認清合約的欺詐性,被國際金融機構騙了一次又一次。
其實我們搜集的證據,完全可以讓東航去起訴高盛。東航還特意聯系了美國一家知名律師所來提供法律建議,后者認為和高盛的官司可能庭外和解。事實上,高盛每次受到起訴,如果理虧,就選擇賠償,但發表聲明表示自己沒有錯,只是花錢買個清靜罷了。最后由于種種原因,起訴的事不了了之。
2010年5月,中國經濟出版社想要找人寫金融衍生品欺詐方面的書,一位采訪過我的記者朋友向出版社推薦了我,我手頭正好有大量與高盛打交道的資料,去年10月就交了稿。我希望把高盛等國際金融機構欺詐中國企業的事實和真相廣而告之。說實話,我國很多企業金融衍生品專業能力不強,管理有漏洞,責任感冷漠,讓高盛等有機可乘。其實被欺詐的中國企業完全可以拿起法律武器,不要怕家丑外揚,也不要泛政治化。
新民周刊:在本書出版前,中國國內是否已經意識到了像高盛等國際金融機構對中國企業的金融欺詐行為?
張曉東:完全沒有,到現在還有人覺得我是在危言聳聽。而且很多企業選擇“吃啞巴虧”,讓我覺得很無奈。
雖然這些投行進入中國很久了,但是簽約一律英文,連中譯本都沒有,而且由它們給中國企業的金融衍生品交易員做培訓。
此外,一些企業領導人的業績不與效益掛鉤,他們往往“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所以對風險把握得很差。越是這樣,越容易讓高盛等投行鉆空子。目前中國國內對套期保值等知識太無知,卻又聽信高盛等投行的“讒言”而購買一些過于“高級”的金融衍生品。這就好像沒學過加減乘除,卻直接接觸微積分了??杀氖牵行┤藢Υ诉€沾沾自喜。
投行這個圈子很小,我雖然沒有在國際投行干過,但已經受到各方面的不少壓力,現在一言難盡。
新民周刊:在本書附錄《美國最大的泡沫制造機器》中,Matt Taibbi在2009年6月就在《滾石》雜志上揭露了高盛的真面目。高盛在美國的口碑不怎么樣,為何能在中國成了“神”,忽悠了一大批企業和投資人呢?
張曉東:雖然高盛的許多高管都為美國政府服務過,如前財長保爾森,但高盛在美國歷史上多次受到起訴。
而在中國,高盛的機會更多、地位更高。中國企業就像一頭頭肥豬,國際投行則是一群狼,高盛來了,大摩來了,它們未必商量好,但是看到這里人傻錢多,企業自己有時都是送上門的。例如高盛給某國企設計了某個金融衍生品,國企想要詢價,就去問大摩,大摩一看合約就知道這是欺詐,而且國企并不知情,于是就設計了另一款金融衍生品拿出來推銷。
許多個人投資者和國企也是同樣的“媚外”心態。我們把高盛和一些國際投行“神化”了,仰視它,匍匐在它的面前,這樣是很可悲的。我在書中還提到了北京一位投資者,他在香港某銀行投資購買一種名叫KODA(累計期權合約)的金融衍生產品,從2007年7月到2008年10月投入的2100萬港幣分文不剩,最終反欠銀行200多萬港幣。我一個叫張琴的朋友也在2007年通過瑞士某知名信貸銀行購買了Accumulator(累計股票認購期權),損失慘重。在西方,Accumulator的諧音謔稱為“I kill you later”(我遲點殺死你),這款金融衍生品只適合那些看得懂英文寫成的復雜合約且能專業分析的投資者,而國際投行往往都向那些有錢人或大企業推銷,后者的損失就是投行的盈利。
新民周刊:你希望中國企業如何正確面對高盛等投行?政府又應扮演怎樣的角色?
張曉東:高盛的行為是市場行為,完全可以通過市場和法律途徑解決,目前倒未必需要政府出面干預。中國并不缺金融衍生品方面的人才。要知道,中國人很聰明,在華爾街也混得不錯,但回到國內卻沒有多少可以施展的舞臺。
即便有能力對抗高盛等國際投行,但是企業卻不敢這么做,從一開始的無知,到事發后的諱莫如深。高盛有其自身的優勢,可以比國內金融機構拿到更多的機會。國企是官本位,它可能是副部級單位,而國內金融機構最多局級,央企懶得搭理我們。反而是外來的和尚好念經,國企容易對國際投行言聽計從。▲